正文 第二章 天师叶法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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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空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已经失去了。他的心空空的,他不能相信一天之内,他的生活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默默地哭泣,为了自己,为了茶婆,也为了这无法把握的世界。

他在松林里奔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跑向哪里。沉睡的野鸽子被他惊醒,它们扇动翅膀,在月光里漫无目的地盘旋。

他被树根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鼻子里流出温暖的,略带甜味的液体。

生命,亦如这暗夜中的奔跑,谁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踏中什么。是平实的地面?是深深的陷井?或者什么也没有,就此堕入无尽的虚空之中。

他停下了,他听到了瓯江和缓的呼吸,她湿润的气息,多么像深埋在他黑暗记忆最深处的母亲。

他缓缓走出松林,他被江水那异乎寻常的美深深打动,如此平静,如此神秘,如此忧伤。

这是上天赐给智空的最好的礼物。智空沿着江岸踽踽而行,略带鱼腥味的江风吹拂着他的面颊,他的心渐渐平静了,他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沉入无边无际的迷幻般的微喜之中。

走了多久呢?智空没有计算,他只盼着能够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无休无止。

但这是不可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把瓯江上游的空气,向下游挤压;江面也不再平静,先是起了一些微小的涟漪,然后,就如一块起皱的地毯一般,波涛涌起,越来越高,从江心向两岸直扑过来,重重地拍打着河滩,骇人的涛声,如同地狱里无数灵魂的哭喊。

忽然,月亮似乎是被什么巨大的物体遮住了。智空抬头仰望,一艘巨大的船只,从上游驶来,像一个巨大无朋的黑色梦幻,而在它的后面,一艘又一艘和它一般大小的船只,也正缓缓驶来。

这是运粮的船队,它们的每一艘船,都有三四层楼高,它们将驶入长江,到扬州后,进入大运河,一直向北行驶,直到东都洛阳。

在这庞大的船队中,有一艘船,显得颇为特殊。它不像其他的运粮船那样,黑灯瞎火,而是灯火通明,从船上,还隐隐传出琴箫和奏之声。

从这艘船上,放下了一只小舢板,两个人摇着橹,一个人背着手立在船头,长袖飘飘。小舢板借着水势,渐渐向智空划来。

智空突然对他们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惧,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的理由,却是如此的强烈。他转身奔跑,跑过布满砾石的河滩,跑过长满荆棘的灌木丛,跑进了松林里。一直跑到他觉得自己的肺就要爆炸了才停下,他靠着一棵松树,“呼呼”喘着气。

可那异样的恐惧依然萦绕在他的心中。他转头,一个道士就站在他的身后,目光中全是嘲弄。

智空转身就跑,可没跑出几步,那道士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智空挣扎着,像一条被拉出了水面的鱼。

舷梯仿佛没有尽头。智空稍微走慢一点,那道士就重重地朝智空的屁股踢上一脚。

琴箫之声愈来愈清晰,一个女子,用圆润绵软的嗓音唱道:“门前好山云占了,尽日无人到。松风响翠涛,檞叶烧丹灶,先生醉眠春自老。”

歌声细腻柔软,却又杂着一点儿野气。

他们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门上雕了许多大小不一的鹤。

那道士道:“徒弟郝劲道拜见师父。”

歌声戛然而止,里面有人道:“小沙弥呢?”声音沙哑而苍老。

郝劲道道:“在这里。”

里面又道:“带进来。”

门无声地开了。房内弥漫着竹叶的清香,仿佛这不是在船上,而是在月光下的竹林里。

一个老道,静静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七弦琴后。刚才那个唱歌的女子,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老道看着智空,微微一笑,右手小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叮”的一声,琴音清澈而嘹亮。

老道道:“小和尚,好好听着,这可是我花了五百年时间,才琢磨出来的曲子。”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叮叮咚咚”弹起来,弹到得意处,还随着曲子的节拍摇头晃脑。

智空对音乐一无所知,看着那老道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心中颇有些好笑。

郝劲道似乎也对师父的曲子不怎么感兴趣,但又不敢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他在智空身后垂手而立,险些把呵欠也打出来了。

忽然“啪”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

老道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意犹未尽,意犹未尽。”

他看了看智空,一丝狡黠的笑容闪过他的面颊,仿佛一个小孩突然想出了一个很好玩的捉弄人的法子。

“你过来,你过来,”老道向智空招手道。

智空也不知他要搞什么鬼,便向前走了两步。

老道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指节间全是老茧的手,握住了智空的左臂,轻轻地揉搓着。

智空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的手臂在逐渐变细,变长。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这绝不仅仅是感觉而已。他看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地从袖子中伸出来,像一根藤蔓一般,只是藤蔓是越长越粗,而智空的手却是越来越细,越来越长。

智空终于忍受不住,尖叫起来。他尖叫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惧。

老道轻轻摇了摇头,并不理会智空的尖叫,继续揉搓着智空的手臂,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就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在绣自己出嫁时要穿的衣裳。

智空也不知自己究竟叫了多久,终于,他的嗓子哑了,他再也叫不出来了。他轻轻地啜泣着,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老道把那根断了的琴弦从七弦琴上取下,然后,把智空的已经被揉搓得极长极细的左臂安了上去。他朝智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继续弹起琴来。

一开始,智空还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的颤动,这颤动是如此的迅速,令智空想到蜜蜂翅膀的扇动。渐渐地,智空的手臂麻木了,他的感觉和心智也麻木了,他不再抽泣,他完全陷入了虚空之中。

这是恐惧带来的虚空。疼痛能使人喊叫,使人哭泣,使人晕厥;而恐惧,却使人陷入虚空,当一个人的恐惧达到了极致,他也就落入虚空的底部,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虚幻而快乐的世界。

琴声停止了。智空朝老道笑了笑,自己把手臂从琴上取了下来,他仔细地的把这根又细又长的左手缠在自己的腰上,仿佛他已这样做过千百次一般熟练。

老道似乎已对这一切颇为厌倦。他朝郝劲道挥了挥手,道:“带他下去吧!”

郝劲道牵着满脸笑容的智空,退了下去。

一位气度雍容的女道士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手中握着一管玉箫。

老道道:“图不在他身上。”

女道士道:“我们不过迟来了两个时辰,他能把图藏在哪儿呢?”

老道道:“不如把他杀了,我们拿不到图,也绝不能让佛教的人拿到。”

女道士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玉箫,并不言语。

这是一间小小的舱室,涛声透过薄薄的船板传入智空的耳中。

没有灯光,更没有月光,舱室里一片漆黑。

智空从恐惧中苏醒过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恐惧已离他而去,不,恐惧依然包围着他,他不由自主地发抖,啜泣,断断续续地回忆着与婆婆在一起的日子。

他睡着了。

又从恶梦中惊醒,再一次入睡。

他忘了吗?忘了吗?他下意识地要把那段记忆忘却,他究竟把图藏在了哪儿呢?他忘了吗?如果人能够想忘掉什么就忘掉什么该多好啊!那么人生将不再是一场无法逃脱的苦役,而是一次无休无止的极乐之旅。

智空被人摇醒了。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道士,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威严,神秘,又带着一丝淫邪。

智空把头转过一边,紧抿着嘴唇。

女道士把她白腻而修长的手伸到智空眼前,她的手中不知握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女道士把手慢慢张开,一个朱红色的夜明珠在她的掌心中转动着,仿佛是一团拥有生命的火焰。

智空伸出右手,握住夜明珠,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夜明珠光滑的表面。

“喜欢吗?送给你。”女道士说。

智空把夜明珠贴在面颊上,细心体味着它的温暖。

然后,他把夜明珠还给了女道士,“我不要你们的东西,”他说。

女道士笑了。

她站起来,转身离去。

脚步声逐渐逝去。

智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地敲着舱壁。

“有事吗?”女道士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那老道是谁?”

“叶法善。”

“我要告诉婆婆!”

“你忘了,你的婆婆已经死了。”

智空紧紧捏着拳头,无声地哭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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