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兔子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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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乔听了杜智的话,脸上再也挂不住,当即便沉了下来,若说当年最让他后悔到呕心的事,那便是没有看顾好,出了芸娘这么个意外,才让他本来稳稳当当的安排出了差错,最终无法挽回。

可人死不能复生,他便将怒气都转移到了同芸娘之死有关的郑厉身上。这么些年过去了,如今却被告知,他怨恨了十五年的罪魁祸首之一,正是陪在他身边十五年的女人!

尽管理智告诉他,杜智是故意说这些给他听的,可在感情上,他却没办法压下此刻的愤怒和难堪!事到如今,他已隐有所感,自己恐怕是被郑厉,被那个他最不想被比下的男人,当傻子看了十五年的笑话!

丽娘敏锐地察觉到郑乔的变脸,心道不妙的她,再顾不得会说错话,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道:

"老爷,你莫要听他胡说,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芸娘的死怎么会同我有关?我承认自己是同郑厉有联系,可那也是在大夫人离家之后,一时迷了心才会做错事,被他拿了把柄要挟,一错再错,我不敢求你谅解,可你要信我,我知道夫人少爷于你是有多重,怎么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老爷,你要信我,芸娘的死,真的同我无关,你、你说句话啊?"

已经十有八三确定此事和她有关的郑乔,见她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绷着脸,将手里捏着的当年郑厉不曾给他看过的,芸娘的第二张遗书,摊给了她看,忍着怒气,道:

"白纸黑字写着,'丽娘害我',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一首短诗,在郑乔的明说下,丽娘看了看,便发现各种玄机,刚才还哭不出来她,眼泪"唰"地一下便潺潺流下,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期期艾艾地哽咽道:

"我、我知道自己从没被你放在心上过,只是这一首来路不明的诗,你便怀疑是我害的人,半点都没有信我的意思,我这十几年来的痴心和相伴,却换不来你丁点儿的信任,如此,我还活着做什么?!"

就在郑乔听着她哭声哀语,眼中露出一抹挣扎之时,她却突然硬声低喝了一句,他臂膀一松,便见眼前的人转身向后左面那道光秃秃的墙面冲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却不及她跑的快.只能眼睁睁地瞧见她低头用力撞在了墙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后,软软地倒在地上。

"丽娘!"

郑乔呼吸一滞之后,才慌忙跑上前去,将人扶起来,可把她翻了个身子搂在怀里,触目却见一片的血红!

"丽娘、丽娘?"连叫了几声,没见她应,他手指微抖地探到她鼻下,尚在的呼吸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可她头上仍在外流的血,却让他整颗心又提了起来,勉强镇定着扯下衣摆盖在她伤口难免的头上,咬着牙把人抱了起来,就要住屋外冲,可一脚踹上屋门,却是纹丝不动,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快叫人来开门!"郑乔扭头怒吼道。

"呵......呵呵......"

门前,是心急如焚地怒吼的父亲,那张孤零零的椅子上,却是托腮轻笑的儿子,就好像刚才那么大个活人撞墙自尽,是多么有趣的一个笑话一般。

客厅内,此情此景,真怪异到了极点。

"来人啊!开门!快开门!"见杜智神态,郑乔顾不得怒,怀里抱着人,脚却不停地踢着门板,空荡的客厅里,一片"哐当当"的响声。

杜智听着在耳中,就着那急迫的声音,看着墙上的那块血红,将手中茶杯里最后一口茶水饮下,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笑声停下,瞥了一眼里卧的窗户,道:

"我还有话没说完,出来帮她止血。"

郑乔虽着急,但神智还在,听见杜智这么说,便扭头去看,但见从他进屋起就紧闭着的卧房想起"吱呀"的拉门声,那深灰色的门帘被撩开,从中走出一名身着月白,面带黑白双色面具的男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名束发无髻,面色复杂的少女。秋娘披散着头发,坐在被搬到客厅里的软塌上面,背后拥着软被,脚边是暖暖的火炉,身旁是伸臂半环着她,正递水给她喝的杜智。如果不是几步之外冷冰冰的地面上,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让另一个男人为她处理伤口,那她简直就要以为,喝了手上这杯水,她便可以上床睡觉了。

说实话,刚才在屋里看着丽娘哭哭啼啼的,她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可是在丽娘撞墙之后,却陡然升起一股同情心来--担惊受怕地跟着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十几年,一朝拆穿说破,竟是只有借着撞墙寻死,拿命去博那男人的同情。

看着郑乔眼里露出的担忧,秋娘暗自叹息,好歹,她是博赢了,十五年,不是十五天,就是养条狗,也会有感情的不是。

"怎样,死得了吗?"杜智拿过秋娘喝空的杯子放在一旁,出声询问站起身子的面具男子,对方正用方巾擦着手,道:

"无妨,死不了。"

听着两人这风淡云轻的对话,郑乔脸色黑下,因丽娘的血好歹是止住了,他便没了刚才的慌张,抬头对杜智道:"叫人把门打开。"

"叫人把门打开!"

"郑大人无需着急,令夫人确实无碍。"面具男子"好心"劝道,将用来擦手,沾了血迹的方巾丢在地上,走到屋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她这还晕迷着,又流了那么多血,怎会无碍?!"郑乔一脸荒唐地看着他。

"你去撞一下墙,你也流血。"秋娘小声嘀咕,郑乔是没听见,那面具男子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快开门!"

杜智听到郑乔用着强硬的口吻让他开门,语气裴淡,说出来的话却是霸道:

"我的话没说完,你们哪都不能去。"

郑乔因刚才着急踹门时候,听见他的笑声,便大动肝火,方才压下,又被他一句话成功地挑了起来,寒着脸,沉声训道:

"你这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读圣贤书,知人情事理,这人命在你眼中,就如此轻贱不成!"

这倒是父子相见以来,他头一次对杜智发火,杜智笑而不语,秋娘可不乐意自家大哥被训,紧挨着郑乔话落,微微蹙眉,接道:

"人命轻贱?郑大人这话还是留着回家对你夫人说去吧,见事情败露,无颜之下,不顾死活地去撞墙的人是她,是我大哥拎着她的脑袋往墙上撞的?你凭什么冲我大哥发脾气。"

自那次在丝绸铺子和秋娘闹了一次后,郑乔只要是见着她,就不免生出些避让之心,他并不是个没火气的水人,只因面对着一对儿女,他总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用来对别人的法子,不论软硬,到了兄妹俩这里就会全然失效。

可眼下正在气头上的他,听了兄妹两人一前一后的"冷血"之言,许是方才同丽娘摊牌,加上时隔十五年才发现芸娘之死的蹊跷,难堪和愤怒同连日来的不顺全积压在了一处,面对着这对兄妹,再难保持冷静。蹲在地上抱着人的他,抬头盯着秋娘,厉声喝斥道:

"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你们的生身父亲,你们身上淌着我郑乔的血,没有我这世上便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一句话喝完,他因恼怒喘着粗气,胸前上下起伏。听了他的话,秋娘缓缓收敛了面色,心下微凉,明显地察觉到环着她的杜智身形紧绷起来,扭头看他侧脸,却从那只被灯光折射的眼中,窥见了一如那日在郑母病床前的阴沉满溢。

这世上便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秋娘胸口一闷,郑乔的话尤在耳边回响,脑中数道画面掠过:

杜家祠堂前杜智伤疤可怖的背脊,五院艺比领取金漆木刻时的风光无二,密宅血夜的惊心动魄,龙泉镇初见郑乔时一家人的泪水,广陵王府中秋宴上的前突后变,万寿公主生辰那晚的忍辱苟且,龙泉镇的平静和乐,赵镇外小树林前的脱逃,靠山村外赴京远去的兄弟背影,最后画面定格在八年前,在所有的一切开始之前,一株老树下--睁眼那一刹那,轻黄的麦田,连绵的群山,一轮红日东升。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世上,是为了得过且过、混混度日,是为了看着那些恨意,却任由它们滋生?难道不是为了找寻上辈子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大口变得更幸福吗?

这闪现在脑海的种种念头,不过只是一瞬间,看秋娘却仿佛感到时间静止了很久。身体先于杜智动弹之前,从软榻上起身,不高的个头,却足以在此时俯视蹲在地上,正在含怒看着他们的那人。

不知是否纱灯光照的原因,她的目光比起以往,要更亮堂几分,清脆的声音也更沉着清亮一一

"骨肉之情,生养之恩,那些东西,早在你决心拿我们成全你的大义时,便由你自己抛弃了。你记住,我们活着,但是与你无关。"

这几句话,她说的认真且冷静,不是气话,也不是刚才杜智那种故意的挑衅,却恰恰戳中了对方的骨心--血浓于水,当日在龙泉镇,郑乔便是这样强调,这时恼羞成怒,竟又拿了他们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来说事。殊不知,先漠视这份血缘的,不是他们兄妹,而是他自已。

郑乔浑身一震,已显老态的脸上,泄出他心底的愕然。杜智神情微变,抬头看了一眼秋娘的侧脸,既没有开口帮腔,也没有阻拦她说下去。

"在我们兄妹眼中,你并不是父亲。所以,不要借着血缘关系来同我们大呼小叫,你没资格。"

郑乔喉头滚动,刚才的股囊的气恼似乎一下子便被秋娘犀利的话语戳破,他声音干涩地开口道:

"我已说过,当年之事,实是逼不得已,若非朱泚--"

"够了!"秋娘握紧拳头低喝一声。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副死不知错,下意识地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模样,她心中又是无力又觉得他可悲,一股无名之火窜起,当真如同杜智所言,他是在用推脱责任,自欺欺人!

郑乔被她一嗓子喝止,只见她板着脸,环扫了一圈屋内,视线落在案几上,刚才喝水用的杯子,转身将其拿起,在屋里三个男人惊讶和不解的目光中,狠狠地朝着染了丽娘血的那面墙砸去一一

"啪嗒!"杯子眨眼便化成了碎片。

秋娘扭头狠狠地盯着微微愣住的郑乔,一字一句清晰道:

"按照你那么想,我摔碎这杯子,只能怪惹我生气的人,和将这杯子放在这屋里的人不成!郑大人,你醒醒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当年的事,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若非是你不顾我们母子安危,假投朱泚,他又怎么会想要拿我们的安全来制约你!"

有时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例子,却比千言万语更要发人深省。

她伸手一指他怀中的晕迷的丽娘,"若非是你罔顾曾许我娘不纳妾的诺言,背地里收下了这两个女人,让她们一个妒一个恨,又哪里惹来那么多祸端!"

"你明知我们母子跟着你并不安全,当年我外公离京之时,就应该让我们跟着离开,而不是自私地将我娘留在自己身边,你不但保护不了她,还利用她,伤害她!"

她两眼眯起,看着因她句句戳心,已经神情有些恍惚的郑乔,走上前一步,弯下腰,凑近他的脸,毫不同情地缓缓开口,给了他最后一记当头棒喝:

"你怨郑厉,你恨郑厉,可是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论他做错了什么,不论他是好是坏,单凭他待我娘之心,你,不如他。"

郑乔瞳孔猛然紧缩,秋娘的小脸在他的眼中不断的旋转,刚才那字字句句戳心折骨,却不及这最后大个字,来的让他窒息!

十五年来,缠绕着他的噩梦,守在那三具冰凉的尸体前,郑厉的狞笑声瞬间充斥了脑海,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一松,竟是任由丽娘软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身形不稳,向后坐倒在地上,空出的两手紧紧揪在胸前的衣襟上,喘息声变得粗重。

秋娘被他这模样唬了一跳,正要开口询问,余光却瞄见被郑乔那么一摔的丽娘,睁开了眼睛,捂着缠着布条的额头,癔症了片刻,待看清身旁跌坐的郑乔模样后,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朝前一扑,便去掐他人中。

与此同时,秋娘手臂一紧,被人轻轻拉着站起来,扭头对上杜智已经变得平静的双眼,她激动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在丽娘熟练的掐捏下,郑乔很快便停止了粗喘,呼吸渐缓后,他便低下头,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任由她在旁低声轻唤,也不应声,她忍住头上疼痛,扭头冲着杜智和秋娘质问道:

"老爷已经很久没犯病了,你们同他说了什么!"

秋娘刚要开口,却听从来都不拿正眼瞧这女人一眼的杜智,淡淡地开口道:

"你那一撞,耽搁了这么半天,既然脑子没碰坏,咱们就继续刚才聊了一半的事,你来亲口告诉郑大人,芸娘当初死前会陷害我,我娘会早产,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同我无关!"丽娘想也不想地否认道,心里却在打鼓,因郑乔这会儿的异常,她也看不出来,刚才的寻死之举,是否有让他心软。

杜智环着秋娘重新坐在软塌上,一手把玩着她滑落在肩头的长发,道:"说实话。"

丽娘也被逼的有些搓火,"我说了不是我!芸娘是她自己想要寻死的,大夫人会早产我更是半点都不知情,你叫我说什么实话?!"

杜智轻轻点头,"那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见丽娘梗着脖子不认,秋娘不知道他大哥这话里卖的是什么关子,却见他话落之后,当着几人的面,从怀里摸出一只样式简单的荷囊,随手丢了过去。

丽娘疑惑地捡起,前后翻看了一遍,确认自己不认得。

"打开。"

杜智这么说的时候,她已经抽开了囊口,从里面倒出一枚被打成铜钱样式的金色物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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