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的瀚海城内，还是那座庭院，还是那对主仆。

“殿下，北边有消息来报，说浑渠失败了。”官天驿站在颜呈身后，低声汇报道。

深黑色的眉线下，一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海，不见波澜，但却蕴含着随时可能咆哮着的波涛。

颜呈沉默了片刻后淡淡说道：“说说，怎么败的。”

“据说是有两个来路不明的中原人，使了些阴谋诡计给他下了套，他还说，希望殿下再给他一次机会。”官天驿说道。

中原人？

草原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

颜呈抬头笑了笑：“机会？小虎你说我应不应该给他机会。”

官天驿闻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殿下一定已经有了主意。”

颜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收起手上的鱼竿，起身朝屋内走去。

等官天驿跟进去以后，他才慢慢开口道：“机会，我是不会给他了，但既然一边失败了，那就有一边胜利了。我们去找这个暂时的胜利者便可，你早些着手安排吧。”

官天驿应了一声，就要走出去的时候又被颜呈叫住：

“还有，为什么我迟迟没有听到关于河水的消息，都快一个月了，你差人去问问那些人，究竟在草原上干了些什么。”

官天驿听得此言沉默了片刻后，走上前去跪了下来：“殿下，是我让他们收手，不要继续下去了。”

“小虎……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颜呈眯着眼睛说道，看上去很是不悦。

但他不过佯装如此罢了，他安排的事情得不到结果，那只可能是面前的少年阻止了那些人，没有人会忤逆于他，除了这个少年。

“殿下，我觉得这个计划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若是传了出去让天下人知道，那您的名声一定会大受影响的！甚至会连累到您的地位！”官天驿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颜呈盯着官天驿的眸子说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也知道此举若成，那离北狄覆灭也就不远了。”

“可是，这个方法也未免，未免……”

“我本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颜呈知道官天驿要说什么，但并未让他说出口。

官天驿面色挣扎，低着头不说话，过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我这就着手去办。”

说罢有些愤然的起身离开，但待他走到门前时，回头说道：“我知道殿下是为了迁就我，我也根本没法阻止您，但我希望殿下不要为了一些东西而迷失了自己。”

说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颜呈望着官天驿离开的声影，忽然露出一抹微笑：看到当年的孩童还是如此赤忱，他就安心了。

但他很清楚，身为天宸太子的自己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

也许是天意弄人，也许是命途多舛。

好巧不巧的，就在他们爬到离峰顶不足三十丈时，暴风雪来了。

是的，连续十天没来的暴风雪就这么来了。

颜玦低着头，尽可能让自己有呼吸的空间，满是伤痕的手用力握紧了剑柄，要是可以他真想泼一盆水在自己手上，让冰把自己的手和剑柄粘在一起。

可是，这种想法也只能是奢望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风雪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重，让他久久没能有下一步动作。

明明就差三十丈了！就差那么一点！

颜玦咬了咬牙，一只手用尽全力握住剑柄，另一只手缓缓伸进了怀里。

那里还有他山上前带的药草。

但似乎是他们离天空太近了，让天神看得真切，就在颜玦手伸进怀里的那一刻，风雪骤然变大，甚至落起了冰雹。

颜玦被吹的脚下一滑，另一只手赶忙从怀里伸出来抠住另一侧的山壁，防止自己掉下去。

暴风雪一般来说持续时间不会长，但颜玦是绝技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下等到那个时候的，可是现在的情况下他维持一个姿势不动都是一件难事。

“喂！踩着我的肩，不要停留！”伶舟慕走近颜玦，顶着风雪大声喊道。

颜玦本来就是低着头的，他能看到伶舟慕颤抖的双手，她能在这种风雪下前进已经实为难得了。

轻叹一声，颜玦道了句：“不必，你再靠近我一点。”

伶舟慕起初不明白颜玦这话的意思，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只见颜玦升上升起一阵淡淡的银光，连带着他的眼睛都变得一片赤金，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里尤为显眼。

紧接着，他身上的银芒开始扩大，照耀着两个人的身躯，狂风吹到这里变成了虚无，冰雪刮到这里亦变成了虚无，这光芒，隔开了一个世界。

这是……什么境界？

但眼下显然没有发愣的时间，她又不是颜玦。

颜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快，趁现在。”

此刻他身体里的内气正在飞速的运转，伴随着的是五脏六腑的破碎和心脏疯狂的跳动。

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颜玦用最后的力量飞快的向上爬去。

还有二十丈。

慢慢近了，已经能看到峰顶上堆积着的雪了。

十五丈。

颜玦身边的光芒开始变淡，手脚的力气开始消散，眼睛也慢慢变得昏暗。

十丈！

银芒彻底散去，猛烈的暴风雪夹杂着拳头大的冰雹倾泻在一具此刻已经孱弱不堪的身躯之上。

九丈！

颜玦心脏的跳动开始变慢，眼睛开始慢慢失去颜色。

八丈！

他还在爬，可是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支撑着他的唯有意念。

五丈……

终于，他的手还是松开了。

天誓就那么插在那里，像一把被上天遗弃的神兵，孤独的伫立在这个山崖之上。

少年的身体开始坠落，但有人岂能让他如此轻易的死去？

啪！

就在颜玦的身体经过伶舟慕之时，她猛地出手一把拉住了颜玦下坠的身躯。

在她的手握住颜玦手的那一刻，颜玦黯淡的双眼似乎又有了神色。

“快……放开……我……”颜玦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伶舟慕忍着手臂上被撕扯着的疼痛，咬着牙看着最后的五丈，伸手抓上天誓，疯狂的催动着身体的内气，竟是用一只手一步步靠近着山巅。

三丈……

颜玦的眼睛看着伶舟慕，心里忽然百感交集。

如果他刚开始就严词拒绝伶舟慕跟他去草原，现在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也许他会死，但她不会。

“放……手吧……”

伶舟慕不理他，只是一步步的往上挪。

也许是上天的怜悯，亦或者只是嘲弄，这最后一刻，暴风雪慢慢停止了，风雪开始变小，借着这个时机，伶舟慕终于登上了这最后一丈，但同时，她拉着颜玦的胳膊，还有左腿，都断了。

但终究是来到了峰顶。

用着唯一能移动的右腿爬到颜玦身边，没断的一只手搭在颜玦的胸口。

你做什么！

颜玦很想问，但他已经张不了口了，只能无力的睁着眼睛看着伶舟慕的动作。

她把最后的内气，都输送给了自己。

“不要愧疚，我只是把该还的都还给你，你助我良多，我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回报。”

“我的身体是没法再去帮你找那朵花了，只能这样帮你吊住命，稍后等你好一些了，你就找到那朵花，记得给那个孩子也摘一朵。”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多帮帮天宸军民，每个时代的平民，都太苦了。”

颜玦眼眶有些发红，可他哭不出来。

她体内的内气就将消散殆尽，但好像想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忽的露出一抹微笑。

“对了，我姓伶舟，单名一个慕字。”

认识你，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