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年轻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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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年轻厂长

交通枢纽,江南重镇,一座古老的中型城市——衢州市。

西郊工业区,一条狭窄平直的柏油马路,两旁厂房栉比烟囱林立,逶迤十余里。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马路两边整齐的梧桐树梢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曙光溶溶,朝阳四射,柏油马路上热闹起来。马达嗡嗡,喇叭声声,空着车厢或载着货物的货运汽车、塞满上班工人的公共汽车、坐着旅客的长途汽车、挂着拖斗慢慢爬行的拖拉机、轻捷快速的吉普轿车、装着新鲜蔬菜或各类杂物的手拉板车……一辆接着一辆,在马路中间前呼后拥列队而行;“凤凰”展翅,“飞鸽”翱翔,一群又一群的男女职业工人不断地揿动清脆的响铃,心急如火地踩着自行车,齐集马路两侧,你推我压一路飞驰;为数不多穿着工装的工人、挑着箩筐担的农民被可怜巴巴地排挤到马路的最边缘,急匆匆地步行。真是车似潮水人如流,喧啸的市郊闹声带着当代市民特有的生活节奏,冲破早晨的宁静气氛,传出很远很远。

紧贴城边的西城河流水哗哗,拱形结构的一条水泥桥上车水马龙。桥东头宽阔的丁字路口,站立着一对青年伉俪,男的空着双手,女的推着辆鲜艳夺目的新自行车。两人在对话暂别。

“当了厂长,还天天跑步上班,整个城市就数你一个活宝!”

“既节约开支,又锻练身体,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好啦,上班别迟到。”

“你呀,骑车小心点。”

身材苗条打扮合时的年轻妻子向丈夫瞟去一个甜蜜的笑靥,飞身上车,挥了挥手,箭一般驶向河畔街道。矮壮结实衣着扑素的年轻丈夫朝妻子点点头,一把扯开棉军装上衣扣子,脱了下来,挽在胳膊弯里,跨开大步,冲上公路桥,跑上柏油马路。

青年汉子的体魄健壮得象个体育运动员,上身只剩件暗红色的棉毛衫,匀称地摆动双腿和双臂,劲头十足地开始他日复两次的千米长跑。在这柏油马路上的车流人潮中间,就见他一个人跑步行路,格外惹人注目。他就像一尾醒目的红鲤鱼,置身于蓝黑色的鱼群中灵活穿行快速游进。虽是单人独个在大马路上跑步,但他的行程并不象田径场跑道那么整齐划一坦荡无异,而是曲折多变充满障碍——本来昂首直步,对面却来了辆折弯超行的汽车,将一边手拉板车和自行车组成的长蛇阵向旁挤压,使得边沿上行进的他和行人们只好停步让路;自行车群一个浪头从身旁擦过,刚跑得爽快些,背后又继续袭来一个浪头,一阵急促的车铃声逼着他慢步闪身避让,无法施展正常速度;越过一簇或一串迈步的行人时,正想加速前进,不小心又会撞着人家正在换肩的扁担或摆动的手臂,只得躬身回头连致歉礼——在这些难以预料和经常出现的障阻面前,他会时不时地受些挫折或招些非议,但他决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而总是朝气勃勃热情奋亢,信心百倍地择机夺路,呼啸着勇往直前,一刻也不停下跑动的双腿。

这不是么?

刚才那一刻,有辆大型公交车徐徐驶过他身边时,喧嚷拥挤的车窗里,突然向他伸出几只招呼的手掌,接着便泼来一瓢瓢叽笑声:

“曾厂长,咱们穷工人命苦,天天挤公交车,象铁罐子里蒸馒头——憋煞人!”

“曾厂长,你不常说,要拿出劲头搞四化吗?咱砖瓦工人进厂出厂天天轧汽车,一年四季拉板车,啥时候才化得了呀?”

“曾厂长,堂堂大干部,天天跑步上下班,人家不笑话你吗?”

“艰苦奋斗,延安作风嘛。曾厂长可比老革命还革命哩!”

“……”

他宽厚地笑笑,抬臂向擦身前去的汽车上的职工们挥手,继续跑步。

这一阵,又有七八辆“凤凰”、“飞鸽”结伴而至,故意围着他低飞慢舞,向他发出一串串戏谑之声:

“曾厂长,咱们砖瓦厂出了个长跑健将,真是史无前例的荣光呀!”

“咱们的领头人都跑步上班,怪不得人家都说砖瓦厂人穷志不穷哩!”

“曾厂长,大丈夫双脚跑路,小夫人飞车走道,你真是模范丈夫呀!”

“大干部,双职工,再买辆‘凤凰车’也不难,何苦天天乘11路车?你真称得上节约标兵!”

“……”

他仍然宽厚地微笑着,举手向飞离的“凤凰”、“飞鸽”们致意,继续摆动双腿。

这是个有点特色的青年汉子:一个骁勇好强的军人,只是已经复员转业,初出茅庐当个企业领导干部,但仍然身着旧军装,仍然酷似个意志不凡的青年军官;凭他的身份、凭他的职位、凭他的条件,完全可以驱车上岗悠闲进厂,但凭他运动员的体魄、凭他年轻人的执拗、凭他有志者的兴趣,却偏要鄙视流俗独辟蹊径,选择以步代车跑路上班的奇举。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位被人们称为“曾厂长”的青年人身上拉开幕帘——

曾厂长,他的名字叫曾有为。这个脸盘圆圆、肤色黝黑的壮小伙子,正当而立之年,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眉宇间透出一股坚韧执着的自信力。他,是六十年代中期刚刚脱出童稚之气的千百万红卫兵中之一员,曾经头戴黄军帽、身穿黄军装、腰扎宽皮带、臂缠红袖章,投身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膜拜“红太阳”的“最高指示”,从学校到社会,走南闯北锋芒毕露,将斗“走资派”和“批修正主义”视为最最崇高的神圣使命,很是轰轰烈烈大干过一场。然而,也许是贫民世家的出身和艰困求学的童年造就了他的诚实心性,随着“革命左派”阵营的内讧倾轧,“专政对象”阵营的急剧膨胀,“逍遥派”队伍的迅速扩大,社会秩序的混乱颠倒,人情风气的冷落败坏,纷繁的世事逐渐引起他的理性思考。他开始怀疑自己,犹豫傍徨心绪紊乱,面对各种各样的批斗对象,举在手里的皮带几次软乎乎地放了下来,攥在手中的钢笔时常抖抖擞擞地落不下去。终于,有一回,他在主持审讯一位瘦瘦的山东老汉的战斗中,思想反被手下的囚徒所征服,彻底败下阵来。从此,心目中支撑着他的政治信念发生动摇,揭去红袖章,扔掉宽皮带,不声不响地退出“造反司令部”,去当“修理地球”的新农民。几年之后,又凭着强壮的体格报名参了军,当了足足八年的铁道兵,辗转大西南,与烈日风沙作伴,向高山险水开战,劈山挖洞修桥铺路。广袤宏伟的大自然开阔着小知识分子狭窄的胸襟,辛勤劳作的汗水净化着心灵深处沾染的杂尘,单调严明而热情奋发的部队生活如炉火纯青的大熔炉炼铁成钢,他入党提干步步晋升,从战士当到了连长。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家唯一的亲人老母亲不幸双目失明,靠未婚妻一个人照料生活,妻母二人联合发出“十二道金牌”促他回乡,搞得他忧心忡忡。在部队领导的关怀动员下,他万不得意依依惜别,申请退伍转业,回到家乡,被分配到市建材工业局工作。自此,他又开始踏上当企业管理干部的人生旅程。

那么,年纪轻轻的曾有为,怎么会在这家有着六百多号人马的大工厂当上厂长的呢?这就得说到市建材局局长兼党组书记关向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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