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些互相连接，互相影响的齿轮消失的瞬间。

在布拉德，某些人的命运也开始变化。

派出杀手狙杀时末的人，从他本身开始，再到他的家族，跟他家族相关的其他人物。

他们此时或坐在沙发上摇着红酒杯，臆想时末死亡时，希尔薇绝望的表情；或是躺在床上已经休息；或是在这个夜晚依旧不忘工作学习；亦或是在这个深夜，体验身体与身体间，力的相互作用，并思考那相互作用的碰撞之中，开出了如何鲜艳而热情的花朵。

他们在齿轮消弭的瞬间，同时停下来动作与思考。

双目无神，表情麻木。

仿佛希尔薇为死灵缝制的皮肤一样，在死灵入住之前，它们粗糙、干燥、皲裂、没有色彩、缺乏灵魂。

肉体开始腐烂皱缩，就像是一棵树的一生在他们的身上上演一遍。

新生，成长，繁茂，枯萎。

他们的时间在一瞬间加速到了今后的数百年，连灵魂都没有来得及哀嚎，就什么都不剩下。

腐朽干枯的尸体倒在地上，自己便化作漫天尘埃。

“但愿一切都是噩梦。”

时末轻轻叹息，他的话就是世间万物自然运行的法则。

在这个夜里被惊醒的无辜的人，他们做了同样一个主题的噩梦，梦里的建筑中长出死灵，将他们的身体撕碎吞食。

被上好了发条的世界重新又开始运转。

人们尖叫，哭泣，歇斯底里，怀疑人生，走到窗台希望从血月之中得到慰藉，跪在自己信奉的神灵面前，希望神灵宽恕他们一生的罪孽。

“该回去了。”

时末将吓傻了的爱丽丝放在地上，可惜她的腿太软了，怎么也站不起来。

“站起来。”

于是时末这样说道。

爱丽丝的腿，忽然神奇地注入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她如何也无法拒绝，坚定的站起来，站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腿。

“回去吧。”

时末闭上眼睛，身体靠在轮椅上，似乎已经睡去。

只是他的意志却好像一直在众人的背后注视着她们。

“爱丽丝。”

希尔薇提醒一声，轻轻拉住爱丽丝的小手，稍稍用力捏了一下，让她从极度的恐惧中醒来。

爱莎其实也腿软。

刚才她直接就软倒在地上，只是这一刻，腿再怎么软，爱丽丝的前车之鉴让她就算是拼了命，也站直了身体。

比起上一次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爬，已经好多了。

回到殡仪馆，任何人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氛围开始变化。

如果说以前的氛围是轻松之中透露出沉重的话，那现在就是在肃穆之中掰开屁股缝寻找轻松。

怎么也无法轻松起来的，屁股缝里怎么会有轻松这种东西。

时末的身体在殡仪馆之中陷入沉睡。

来了布拉德的恶堕据点这么久，他还没有去从这里的分神像里将贡品回收。

当然，同样也少不了恩赐。

布拉德的分神像比起斐拉底镇的要大上许多。

里面蕴含的足够扭曲人心的，无数人的珍贵之物都藏于其中。

分神像周围的空气甚至都产生褶皱涟漪，普通人凝视这样的神像，不出一分钟，就会狂热地对着神像脱掉裤子。

当然，脱裤子只是一个比喻罢了。

吸收完这尊分神像里的力量，足足消耗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意识海之中，同样在发生着变化。

在意识海最中央的位置出现一座巨大的血色祭坛。

血迹斑斑，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就像是将生灵的血液蒸干，用血液的砖块制作铺就而成的。

祭坛的最中央是一片虚空。

与天上极光满布的天空一样的物质构成。

伸手进去，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到它的底部。

时末也无意探寻这祭坛的底部究竟是什么。

而从祭坛的中心，小型虚空正中央，放射出血色的光芒，与天上的虚空连接。

天上虚空的连接之处，正是每逢时末献祭，都会出现的“眼睛”。

只是没有献祭的时候，那只眼睛也没有那种奇异的能够摧毁人灵魂的威压。

以“眼睛”为中心，复杂繁琐的法阵蔓延开来，将整个虚空都封锁起来，飘荡在空中缤纷色彩的极光发出空荡荡的悲鸣。

时末站在祭坛面前，将死去的孤儿院院长沃尔德利的灵魂投注其中。

“我要情绪。”

他这样说，话里藏着瘾君子毒|瘾发作时的疯狂与紊乱。

【你知道的，恶魔无法通过献祭的方式得到情绪，时末，你从索取身体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输了。】

祂又开始了说教，喋喋不休。

“换我身体的完整性。”

他于是又这样说。

身体的完整确实能够一定程度上增加情绪的总量，但前面提到过，这样的提升，极为稀少。

只是如今哪怕任何一点的所需求之物有可能得到，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抢夺过来。

【可以。】

祂回答，祭坛中沃尔德利的灵魂开始燃烧。

现实里，时末的左腿发热，膝盖以下长出来一寸，而后便沉寂下去。

产生的那一丝情绪就好像是滴入河水的一滴墨。

浓郁，却很快被稀释到毫无存在。

不过这已经够了，时末从这一刻，终于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下醒过来。

他的灵魂之中，属于恶魔本质神性的一部分，从主导的地位剥离。

时末能够感觉到那股神性是拥有意识的，拥有与他同样的记忆，同样的经历，他就是祂，只是他不愿意接纳祂。

祂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产生丝毫因为被剥离而导致的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失落，没有挽留。

他就像是被人呼吸时，吐出去的气体，并不表现出任何善意或是恶意。

溺水的人终于在临死的时候抓到湍急河流中一根漂浮的枯枝。

虽然不知道这枯枝还会持续多久，但在枯枝沉入水底之前，时末暂时不用担心那股神性会再次抢占他灵魂的主导位置。

“太危险了。”

时末说着，语气与刚才极为相似，但仔细听的话，还是可以听出来不同。

即便如今的他依旧已经不存在多少情绪。

但他的理智会告诉他，日常交流的时候，需要表达出怎样的情绪来，假装开心，假装惊讶，假装娇羞。

只需要去交易。

只能依靠交易。

这就是时末作为恶魔的命运，如果他永远渴求情绪与不被这个世界改变的决心，首先要做的，就是利用人的欲望。

这么说来，究其根本，他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永远的不再是他。

寻求情绪的执念成为他无形之中的枷锁，他也是被欲望驱使的奴隶。

“这个世界休想改变我。”

他低声对自己这样说道。

“爱丽丝，”

醒过来的时末呼唤一声。

爱丽丝就站在他的身后，抹眼泪，眼睛都哭红哭肿了，却听不到哭声，她害怕到不敢发出任何打扰时末的声音。

而又由于神性时末的“言出法随”下达的“站起来。”，可怜的爱丽丝如今既不能坐，又不能躺。

听到时末叫自己的名字，爱丽丝身体明显的一抖，然后颤抖着，缓缓走到时末面前。

“主人......”

“抱歉，刚才的事情...我没有控制好自己。”

如果将事情怪罪到另一个时末身上，不论是或真实，对时末来说，总有一种逃避责任的感觉。

而神性时末，也不能说不是他。

“唔......”

爱丽丝盯着时末的眼睛，盯了好久。

揣摩他的语气，揣测他的态度，是以前的主人，以前的主人回来了。

她扑到时末的怀里，失声痛哭，哭了好久都没有停止，时末则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轻抚她柔弱的脊背，帮她将眼泪擦干净。

......

在主神祭之前，特地为主神祭准备的恶魔处决典礼之前，布拉德发生了一件轰动整个领地的事情。

教廷甚至都被惊动，连夜从圣地之中派出监察组，赶往布拉德调查。

一夜之间，有着悠久历史的布拉德贵族，五个子爵府，七个男爵府，所有的人就像是枯萎的花朵一般死去。

失去一切，甚至问灵师都无法找出他们的灵魂。

一时之间，布拉德的贵族陷入恐慌，人人自危。

谁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他们组织信徒集体询问神灵，神灵降下的提示是：“恶者自死。”

“恶者自死？？？”

究竟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们罪有应得？

不至于的。

贵族之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好人存在，贵族之间对各自的龌龊事情知根知底，这个才更容易在第一时间里，想到那几个异类好人的存在。

他们信善，吃素，布施，做好事，不留名。

可他们仍旧死去。

布拉德城陷入戒严之中。

在这暗流涌动之间，有一部分知道“真相”的人，却明白，这是恶堕族的手笔！

悄无声息夺人性命，这样的能力，如何能让他们不重视且忌惮？

只是青年会的各位同盟却签订过契约，再怎么震惊，当他们想要将事情告诉别人的时候，难以言喻的恐惧就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本以为坐上了一条有往返票的旅游船。

但当这艘旅游船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开出了一往无前宁死不回的军舰气势的时候。

说实话，他们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兴奋，而是害怕。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觉得原本平静的生活究竟有多来之不易。

“其实当一个废物二代没什么不好的，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能玩漂亮的女人，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穷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生活与金钱，我们可以肆意挥霍。”

“我可以后悔么？”

他们这样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们甚至不敢询问自己最亲近的盟友。

因为这个时候的盟友，或许会因为时末的屠杀而草木皆兵，也或许单纯就是觉得，你这样的懦夫，不配与我为伍。

总之，谁知道呢，反正有人已经开始后悔了。

但后悔也只是他们自己内心懦弱的想法在做最后的挣扎。

因为在懦弱产生的时候，时末种下的蛊惑与欲望的种子，也在他们的心里生根发芽。

“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最为伟大而辉煌的时代？”

“我们的子孙会记得我这样一位先祖，我能够享受至高的权利，改写某些历史，创造能够记录在典籍上的功绩！”

“既然这么强大的助力都支持我，我为什么不成功？我凭什么不成功？是上天，是神灵，是我的主，他在告诉我，当我成功的时候，功德圆满！”

“我不说话，没人敢说话。我说什么，其他人都要附和。我已经对这样一个时代迫不及待了......”

欲望遮挡他们的眼睛，紊乱他们的鼻子，蒙蔽他们的耳朵。

不论是智慧者，愚蠢者，平庸者，他们的眼里都闪烁这同样的光，名为欲望的光芒。

“各位，我们恶堕族的诚意如何？”

依旧是那个倒立劈叉巨人建筑里，会议室。

时末坐在最上首，其余青年会的同盟们分别坐在长桌之下。

“阁下真是让我们刮目相看！”

“在下佩服！”

“若是我有阁下一半的力量，何至于沦落至此！？”

他们红光满面。

这些家族出事的第一时间，他们在混乱之中，巧立名目，用各种各样的人脉以及关系线，将这些家族的利益都吞下。

恶堕族在这些利益之中分文不取。

理由是时末给他们的见面礼。

他们欣喜若狂，只以为这是恶堕的示弱。

反正是断头饭，吃丰盛一些，时末杀起来愧疚感会少很多。

只是，时末究竟会不会产生所谓的愧疚感，谁都不清楚。

“别着急，在座的各位，以后拥有的力量，只会比这更加强大，我恶堕族的手段，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哎哎哎，阁下这可就太过自谦了，要知道，太过自谦，其实是对我们的蔑视啊！该罚杯才是，罚杯罚杯！”

喝醉酒的同盟竟然能够想到这一层，难道喝酒还要提高智商的作用？

众人笑闹着起哄，时末也自无不可。

他笑着举杯，将杯子里，其中某一个酿酒世家献上的典藏版冰镇啤酒一饮而尽。

身体的细胞传来畅快的呻|吟声，不愧是靠卖啤酒起家的贵族。

以后抄他家的时候，时末会留个心，让各位眷属们将他们家族之中最懂得酿造的人留下，专门就在酒窖里给自己酿酒。

“哦！哦！哦！”

见到时末真的喝酒，他们也兴奋地将自己面前，杯子里的啤酒喝了个底朝天。

“各位不如来商讨一下，你们的计划准备得如何，我的投入大家都能够看得见，但各位的投入，也是时候让我开个眼界了。”

时末放下酒杯，任由侍女很快将杯子里的啤酒满上，姿态随意得好像是邻家的残疾哥哥，但气氛却慢慢的沉静下来。

“阁下，不如由我来抛砖引玉？”

昨天那个狐族男子来古拉站起来，朝着时末的方向微微躬了一些身子表示尊重。

却又不是真正的鞠躬。

对于他们这些贵族来说，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对着一只恶堕表示尊重。

尽管这只恶堕随手就能把他们灭了。

他这么强大，难道就不是恶堕了么？

这才是真实想法。

而微微的躬身，已经是他们对待除了贵族阶级的其他阶级最大的尊重。

他，来古拉，很尊重时末。

尽管他是恶堕，但他却依旧有将自己姐姐介绍给时末的想法。

他姐姐喜欢的，恰好就是这一类霸道总裁。

奈何时末不同意。

其实恶魔被驱逐了数百年，除了极为信仰自己所信奉神灵的信徒，其他信仰稍稍少一些的，对恶堕并没有太多恶感。

毕竟曾经的恶魔莫宁斯坦尔祸害的是他们的祖先，又不是他们自己。

一代人两代人，可能还会记得这样的深仇大恨。

可是将时间拉长，数百年，数十代人，血脉都稀薄了，更别说什么由血脉传承的血海深仇。

如今在贵族年轻一代，甚至是贵族的老一代乃至贵族本身，都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对恶堕并无太大恶感。

只是消灭恶堕是神灵布置的任务，而恶堕也是许多犯罪事件的背锅大户，恶堕族作为反面教材，实在有着太多作用。

于是因为利益，他们依旧如同前人一样，对恶堕族进行极为严酷的追杀。

说到底，对他们来说，就算他们杀恶堕，吃恶堕的黑心钱，但他们对恶堕，却并没有太多恶感。

年轻一代，有人还以认识恶堕为潮流。

只能说太久的和平总会生产出奇葩，这是历史不可避免的事情。

越发群魔乱舞，和平的时代就越濒临灭亡，这是不变的道理。

“请讲，对来古拉先生的想法，我有着很大的好奇心。”

“现在的贵族都因为几个家族的离奇死亡而人人自危，甚至连他们留下的财产都不敢收拢，给了我们可趁之机，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利用他们这种人人自危的心理，做一些事情？”

“哦？比如？”

“如果有人要杀在座的各位，各位会如何？”

“找到那个要杀我的人，先杀了以绝后患！”

“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天天带着护卫防备呗，不然还能怎么样？”

“没错！”

来古拉打了个响指。

“他们将核心警备力量都收拢到自己身边，那么他们的产业的防守力量，肯定处于最薄弱的阶段，不论是我们的家族，还是其他家族......”

“那么，现在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有人举手抢答。

“没错！”

来古拉兴奋的拳头与手掌碰到一起。

“我们自己的人，加上恶堕族的各位，突袭自己家族那些该死的嫡系的产业，同时，我们还可以袭击其他家族的产业甚至是我们自己的产业。”

“这不就给了那些嫡系管理不善的理由了么？”

“当然不是！”

“如果那些嫡系的产业损失是最为惨重的呢？比如说工厂，就是因为他们工厂管理方面或是技术方面没有做好，发生了爆炸，波及到附近的居民，而我们的产业，在有人闯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情况不对，这样，差距不就出来了么？”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然后我们再给焦头烂额的嫡系出谋划策，算计他们接下来会做的事情，落井下石！将他们踩到脚底！”

“没错！”

“来古拉不愧是你！”

“你真是个坏的流脓的混蛋！”

“别生气，我这只是在夸你！不信你听听我的语气！”

“很好......”

时末的手指在桌上敲击。

“我们恶堕族愿意为各位的事业出一份力。”

“我火之精灵也愿意！”

“我哥布林也愿意！”

“还有我狼人！”

“我狐族！”

“俺也一样！”

......

事情暂且敲定，布拉德主神祭临近，他们将日子定在主神祭的第二天。

第二天没有第一天的生涩，庆祝的人们会比起前一天，更加放开自我的狂欢。

工厂也会放假，贵族府邸的防御绝对会达到史上最大，但在工厂上的防御，则是史上最低。

各大家族的工厂，在分布上有一个特点。

他们本身或许并不知道或者是并不在意，但是时末却在入城的第一天就清晰的了解。

类似于工厂的大型建筑，它的底下，都隐藏着阻止恶魔降临的法阵仪轨的中枢系统。

也就是说，重要的关节，被不重视的人所保护着。

无论是天时还是地利亦或是人和，时末都占尽了优势。

只需要等到主神祭的那天，恶魔的慈悲会重新降临于世，照耀世人。

......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布拉德都是一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

这里的学习氛围极为浓厚，当然，大多数情况，浓厚的学习氛围只属于贵族。

而贫民的学校里，更多的并不是浓厚的学习氛围，而是浓厚的欺凌氛围。

贵族之间各家族之间有利益纷争，他们的孩子却能在学校里友好相处，保证做到见面礼貌打招呼，背后肆无忌惮下绊子。

但贫民学校的孩子们不需要在心情上用礼仪做掩饰。

他们不爽了，就必须让哪个倒霉蛋更加不爽才行。

不然这一天的生活就是没有意义且枯燥乏味的。

“卡罗琳！你昨天答应借给我们的钱带了么？”

一群将脸化得连他们的父母都认不出来的女孩，将一个面容青涩，算不上好看，也不甚难看的女孩搂住，往厕所的方向而去。

那个被称作卡罗琳的孩子，畏缩的抱紧自己的湿漉漉的书包——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就变成这样了。

只好被这些浓妆艳抹的女孩子拉扯进了洗手间。

“喂！我跟你说话呢！聋了吗你？”

黑色作为底色，染上了黄发的女孩将卡罗琳一把推到靠近水池的墙上。

“我...我真的没钱了，一点点都没有了，今天早上的早餐钱，我也都给你了......”

她畏缩的缩在那个角落里，旁边水池的水龙头大开着，水花溅她身上，将她深绿色打上补丁的校服打湿。

这是秋天，冬天正探头窥探的秋天。

她打着寒战，却并不敢多说任何什么，更不用说是从水池边换一个地方。

这里其实已经很好了，如果作为挨打的地方的话，水池里的水至少不会太脏，比起尿液已经好很多。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闭上眼睛做好挨打的准备。

“啪！”

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将她的眼镜都扇飞了。

她赶忙蹲下身子道歉，然后跪在地上寻找丢失的眼镜。

没有眼镜的话，以后上课会看不清楚黑板，如果无法学习到有用的知识，奶奶一定会生气的。

她这样想，朦胧里看到了地上的眼镜，离上厕所的位置已经很近了，但是没关系啊，捡起来洗一下就好了。

她又不是贵族，对干净程度没有什么讲究的。

“你这个婊|子整天装出这样一幅爱学习的样子给谁看？好让你那老不死的奶奶多给你几个铜币不成？那你倒是拿出来啊！”

那个黄头发的女孩一脚将那一副黑框呆板的眼镜，直接踢到坑位里面。

在贫民区，不论是男女厕所，都算不上干净。

坑位里面，有些肠胃不太好的孩子，排泄物会黏连在坑位的内壁上。

水是无法冲走的。

如果有水属性魔法师在，肯定有办法。

但是水属性魔法师，一直都是所有人所忌惮的对象——很早就提到过——哪个生活系魔法师会修习水属性魔法呢？

“既然你这么爱学习，那你倒是去把眼镜捡起来呀！”

“哈哈哈哈哈，你也太过分了吧，不过我喜欢！”

“你要是捡起来，我们这个星期都不会再找你借钱！”

“别吧，你这样说这个死穷鬼可能真的会去捡起来哦！”

“啧啧啧，真恶心！果然也只有你这样脏的婊|子才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吧？”

“没办法，谁让她又是婊|子还是穷鬼呢？”

“喂，你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没看她已经流眼泪了吗？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经历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欺凌，卡罗琳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她一直都这么坚强，生活的苦难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完美。

可是即使是这样，心里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为什么，还是会哭出来啊？

为什么呢？

她落着眼泪，慢慢的朝着眼镜爬过去。

她们说的话肯定是假的，什么捡起来就不要钱了之类的，她们以前也这样说过：只要你去帮我们偷别人的钱，我们就跟你做朋友。

她信以为真的做了，然后她们笑嘻嘻地将记录水晶交给警察。

“卡罗琳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她们故作震惊。

她的名声在学校彻底坏了，谁都可以欺负她，谁都以谩骂她为荣。

她就是最卑贱的渣滓，对她造成各种各样的伤害的人，代表正义。

为什么会这样呢？

眼泪垂落在眼镜上，她伸手将坑里的眼镜捡起来，好好擦干净，然后戴上。

“哈！？这也太恶心了吧？”

“啧，没意思，走吧姐妹们，这已经是一条狗咯！”

“记得给钱呀！拜拜！”

“以后别用眼睛看我哦，真的太恶心了，就感觉自己在被一坨那个东西看着......”

“呕......”

上课的时间到了，她们离开这里。

卡罗琳有时间来整理自己的东西。

她将擦拭过眼睛的衣角放在水流下面用力搓洗，又将眼镜也在水下冲洗用力擦拭。

最后直接整个人，走进到水池里面，冰凉彻骨的水从头到尾将她淋了个遍。

有哪个正常的女孩，会觉得，厕所水池旁边是很干净的地方啊？

有哪个正常的女孩，会觉得掉进了厕所坑里的眼镜，算不上多脏，用衣服擦干净上面沾的东西，直接戴上啊？

她只是被欺负而已，又不是真的傻，又不是真的不爱卫生。

洗的差不多了，她湿漉漉地从水池里爬出来，该上课的。

“卡罗琳，给我滚出去，谁让你这个样子出现在我的课堂上！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不出意料的，她又被赶出来。

天上太阳其实不是很刺眼，她盯着那太阳看了好一会儿，走出学校。

路过花店，餐厅，甜品屋，万事通。

街上的行人对她避之不及。

淡黄色的书包里露出来晶莹的一角。

那是一颗记录水晶，她停留在警局门口，犹豫踟蹰，要不要进去啊？

告诉了他们又怎么样呢？

他们还是会欺负自己，或许以后会更加变本加厉也说不定。

如果我不报警，多谄媚一点，他们欺负我的时候，至少能够温柔一点点的...吧？

她愣住了，然后转身，慢慢地走，然后脚步逐渐变得踉跄，最后狂奔离开了这里。

这是一间废弃的工厂。

听说过完主神祭，工厂就会重建。

这里一直是卡罗琳逃避现实的地方，这里可以躲避喋喋不休只会咒骂她的奶奶，躲避打她找她要钱的同学，还可以躲避别人的视线。

可惜不久也要消失了。

工厂最里面，天花板中间破了，露出些许阳光，在阳光照射的地方，有一颗野草生长。

在秋天，它如今却长出了类似于花骨朵的存在，卡罗琳很早就发现了它。

现在她浑身颤抖地蹲下来，用冻得发紫的手轻轻触碰一下野草的花骨朵。

“你要好好长大呀......”

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轻声对野草说道。

“你也要好好长大呀，卡罗琳。”

在她的背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但第一次耳闻，却感到熟悉和亲切。

卡罗琳猛地转过身来。

“我听到你的心在说孤独和愤怒，那正好是我的长处，你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