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我跟周扒皮去参加海皮公司的月会，或者说批斗会。最先我们是海皮集团在欧洲的总部直接做生意的，但是最近两年他们总部开始把部分业务逐渐地释放到在深圳的分公司，所以我们现在跟深圳这边打交道很多。其实这样的会议已经重复了半年多，每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以前我带人参加就行，现在升级了，把周扒皮也扯上了。

在开会议室门的时候，那个脸上只有二两肉的ＳＱＥ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一脸严肃地对站在门口的周扒皮说道：“查理，我前天发给你的图片你都看到了？Ｓｏ ｎｉｃｅ ｐｉｃｔｕｒｅｓ！！！ Ｌｉｎｅ Ｓｔｏｐ！！！”

“看到了！”周扒皮点头道，“我对我们产品产生如此大的品质问题、以及因此而对贵公司造成的不便表示非常诚恳的道歉。”

“Ｓｏ ｎｉｃｅ ｐｉｃｔｕｒｅｓ！！！ Ｌｉｎｅ Ｓｔｏｐ！！！”二两肉神情严肃地重复道。

“真的非常抱歉！”周扒皮堆笑道，回过头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眼里充满了杀气。

Ｓｏ ｎｉｃｅ ｐｉｃｔｕｒｅｓ！ Ｓｏ ｎｉｃｅ ｂｉｔｃｈ！！ Ｓｏｎ ｏｆ ｂｉｔｃｈ！！！ Ｆｕｃｋｉｎｇ ｂｉｔｃｈ！！！！

“我们法国那边已经对ＤＣ公司目前的状况表示非常不满，这个会我们开了大半年了，可是ＤＣ公司的产品品质依然没有任何改善！没有任何改善！”二两肉把投影仪接到电脑，然后连通了法国总部的可视电话，接着打开了ＰＰＴ中的缺陷图片，“看看吧，ｓｏ ｎｉｃｅ ｐｉｃｔｕｒｅｓ！”

ＯＫ，够了！！ Ｆｕｃｋｉｎｇ ｂｉｔｃｈ！！

然后可视电话里传来一阵带着法国奶油口味的英语：“查理，看看这些图片，目前ＤＣ公司的品质表现完全无法令人接受！”

“我再次对我们公司的品质表示道歉。”周扒皮脸上的表情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堂堂一个ＧＭＯ，在这个场合之下，只能频频点头地重 “ｓｏｒｒｙ Ｉ ａｍ ｓｏｒｒｙ…”。像一台复读机。如果复读机能够解决问题，我们早就脱离万恶的资本主义，实现我们崇高的英特耐雄纳尔理想了。但是面对着客户咄咄逼人的态势，我们除了复读机之外，还能有其他更合适的表达吗？我斜着眼镜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周扒皮，突然对他有点怜悯起来。

ＰＰＴ里的缺陷图片我看过，并且今天工厂派人来这里翻检的时候我特意交代她留意这几块板。根据我的经验，ＰＰＴ里的缺陷图片是经过放大了，所以看起来惨不忍睹。一坨鼻屎放大足够的倍数也会成为一堆狗屎，然后你就会被说成脸上挂了一堆狗屎。

二两肉打开ＰＰＴ，一页页地翻下去，每翻一页就对着周扒皮说一顿，然后法国奶油就会跟着说两句。这些ＰＰＴ的内容都不是什么新东西，有些议题我们半年前就一起讨论过了，有些议题则单独拿出来讨论过好几次，基本上都可以盖上棺材盖了。可现在二两肉让它们全部诈尸，还在遮尸布上架了一台显微镜。一坨鼻屎变成了一堆狗屎。

Ｓｈｉｔ！！有意思嘛！我心理开始不耐烦起来。

没错，你是上帝没错，可上帝也不能够随地大小便吧？你张嘴这必须做闭嘴那一定要搞，没有商量和辩解的余地，完全一副独裁者的形象，这是想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呢？再说了，那些陈腔老调说了多少遍，为什么还拿出来，像祥林嫂一样嘀嘀咕咕呢？有这时间咱们讨论一点实际的解决方法不是更好，或者把这点时间给我们跟工厂去开会去讨论改善的方法，不是更好？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半年前都清清楚楚的事情了，到现在还至于像小学老师对犯错误的学生一样恶狠狠地说“你给老子把这个错别字给抄上一百遍”吗？

二两肉背后的墙上挂着他们公司的十大改善精神，第一点就是：Ｔｈｉｎｋ ｈｏｗ ｔｏ ｓｕｃｃｅｅｄ ｒａｔｈｅｒ ｔｈａｎ ｅｘｐｌａｉｎｉｎｇ ｗｈｙ ｓｏｍｅｔｈｉｎｇ ｃａｎ’ｔ ｂｅ ｄｏｎｅ。“与其解释不能办的事，不如思考可以办的事”！听听，多好的一句话！

拜托， 给点时间思考我们可以办的事情，ＯＫ？

还有周扒皮，好歹人家也是ＤＣ公司的ＧＭＯ，人家大老远从德国来到大陆，脱离了万恶的资本主义来投靠共产主义的光明生活，却被一个小小的ＳＱＥ指着鼻子骂狗屎，这也太不给国际友人面子了吧？

一种深深的厌恶、恶心从胃里涌上来，让人想吐。

这一个月来我每天早上吃两个肉包喝一杯豆浆，我现在想把这一个月所吃的肉包和豆浆全部吐在桌子上，然后。。。一脸微笑地问二两肉：请问味道怎么样？

周扒皮还在耐着性子解释，偶尔也表达了公司的在某个方面的强硬立场，法国奶油慢慢安静，二两肉却还在猛揪住不放。一场三十分钟可以结束的会议，硬生生地开了三个小时！在座的除了二两肉，都显得身心疲惫。

此时，会议室的外面，黑夜已经像一付坚硬的盔甲，罩住了夕阳留下的那一丝丝光亮。遍地盛开的灯光好比一把利剑，将原本严严实实的盔甲刺的千疮百孔。我恨不得变成其中的一把利剑，缓缓地送进坐在对面的二两肉的胸膛，然后抽出来，再刺进去。抽出来，再刺进去。。。。。。噗嗤。噗嗤。噗呲。。。。。。不知道有没有快感。

走出会议室门口，周扒皮掏出万宝路，点着便狠命地吸了起来。他心情好的时候就抽雪茄，一口一口优哉游哉，像西班牙斗牛士一样优雅；心情不好时就抽万宝路，烧火一样往死里抽，像西班牙斗牛一样脾气火爆。

“我们要改变，要改变这个现状！”周扒皮把烟屁股猛地往地下一摔，压低着声音咆哮道。

“回去我会把刚才会议提到的问题点回复给他们的。”

“我需要更大的改变，需要更好的效果。”

“好的，我一定尽力催促工厂改善！”我也想，可是——

“Ｂｕｌｌｓｈｉｔ！！我需要计划！我需要数据！我需要结果！Ｕｎｄｅｒｓｔａｎｄ？！”周扒皮突然咆哮起来。我还曾没有见他如此激动。

一模一样的话！跟我在飞机上的那场梦里一模一样的话！

我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死命地掐了一下大腿，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么说，就是三万英尺的高空中有尊大神了。

周扒皮看了看四周，情绪稍微有点缓和，然后又点了一支万宝路：“威特，最近我们的品质表现让我感到非常失望，像刚刚ＰＰＴ的那些图片，我——”他左手一摊，长出了一口气。

“我刚刚问过他们，这些图片都是放大４０倍拍摄的，原样其实很小，肉眼很难看。”刚刚散会的时候我抽空问了一下二两肉，得到的结果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的问题。”周扒皮的气消了一点，“是我们的问题就要去面对，更要想想解决的办法！”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在各个供应商那里不是有自己的驻厂出货检验员吗？他们是怎么监控品质的，居然能够让这种问题流出到客户那里？他们是怎么做事的啊。”周扒皮猛地两口把第二支万宝路抽到又只剩个烟屁股了，情绪也有点激动起来，“下周你把各个工厂的工程师召集到深圳，我们要开个内部会议，检讨一下！”

“下周是国庆假期。”

“Ｏｈ ｓｈｉｔ！！”周扒皮一拍脑袋，“那就下下周吧，下下周三。”

我看了一下笔记本上的日历，下下周三是１０号：“好，我会通知各个工程师参加。”

周扒皮还想吸一口，抬手看到一根万宝路已经烧到烟蒂了，随手朝地上一扔，拍了拍双手：“ＯＫ，那让我们好好休息几天，回来再讨论这个事情。”

“好，我这边先收集一些信息，把相关资料都总结一下。”

“威特，我这次是认真的。”周扒皮停了一下，接着道，“目前我们受到的压力非常大，你也知道，我们ＤＣ公司的订单有多少是他们集团的业务，这个比例大家都很清楚，一旦这个客户出了点什么问题，很悲观地说，ＤＣ将会垮掉一半！”

我默然点了点头。我在ＤＣ公司这么多年，对公司的客户分布状况一清二楚。

周扒皮继续说道：“可是，目前我们的这种品质状况，你让我怎么去跟老板交代？又怎么去面对客户端？”

“其实——”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说下去，“我们交货的品质状况这几年以来一直还算稳定，只是去年客户投诉的次数稍微多了一点，如果按照行业的通常做法用ＤＰＰＭ来衡量的话，我们的品质表现不算太差。只是目前的这种开会方式，将我们的问题拿到了放大镜下，所以给人的感觉不太好了。但——”

“客户是上帝！”周扒皮朝我摆了摆手道，“问题再小，也是问题。只要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就不能逃避，更不能跟客户讲条件，而且我们现在的表现根本就无法去谈任何条件。”

上帝？上帝也有打盹的时候呢。再说要是人人都不犯错误，那不人人都可以成为上帝了。但这话我没法说了。周扒皮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不谈这事了。”周扒皮开始回归正常，“国庆准备去哪里玩呢？”

“北京！”这是我跟万丽早计划好了的行程，本来是非常期待的，可是周扒皮在这种场合下问我这个问题，这让我的回答显得没有任何感*彩，纯粹是应付式的例行公事。

“北京？北京是个好地方啊！”

“是啊，听人家说过，可是毕业之后我一直在深圳，都没有机会去，这次想借国庆长假去看看，开开眼界。”

“北京是个好地方！”周扒皮道，“毛是个伟大的领袖。”

“你也知道毛主席？”我有点诧异，开始有点精神了。

“有什么问题吗？”周扒皮诡异地一笑，“我老婆是湖南人！”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周扒皮老婆我见过，在中国女人当中不算太突出，不过配他这幅形象我感觉还是绰绰有余。

“跟谁去呢？”

“跟我女朋友，我们报了旅行团。”

“好浪漫。祝你们玩的开心。”

“谢谢，也祝你国庆节快乐！”

两个老男人相视而笑。

是的，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开心。像个孩子一样，可以毫无理由地开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