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么？”无咎问身边与自己拥有同样身形、相貌、衣着的易千面。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与模仿，易千面在扮演晋王殿下上已有了足够的心得，无咎的一颦一笑、言谈举止，乃至天生雍容高贵的气质，他都能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来，哪怕是最了解无咎的开阳长老也无法辨认得出。

但只因敌人是师长夷，他便依旧紧张、害怕，没有底气，不知自己能不能成功完成刺杀。

“准备好了。”他用自己的声音回答。

“若是失败。”无咎看向他，温声道，“你想葬在何处。”

对这个问题易千面像是早就已经深思熟虑地思考过，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不必管我。”

三日前，他立在山吹的墓前，静静凝望着墓碑上写着的“李雾生发妻之墓”几个字，当初他心中满是愧悔与愤恨，一时冲动才将自己的名字刻了上去，今天再次站在这里，他才想起那一日被他扼住脖颈的山吹眼含泪水，断断续续地说——

“下辈子……不要……再……遇到……”

下辈子，她不想遇到我了。

易千面悲凉地想。

他终是转身离去，未留下只言片语，放弃了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与墓中人合葬的念头。

“我满身罪恶，不该善终，最好的结局就是曝尸荒野。”他浑不在意地对着无咎耸了耸肩。

“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口的话。”无咎将一杯酒递上前。

“穷凶极恶是我，追悔莫及也是我，人嘛。”易千面用双手接过酒杯，目光纯真澄澈，“祝大哥手刃仇敌，独步天下！”

说完痛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借你吉言。”无咎同样用双手举起酒杯，但没有立刻举到嘴边，他先是对着南隶的方向拜了拜，又对着南溟的方向拜了拜，而后转身，正对着檀京的方向，深深地一拜，将杯中酒径直泼洒了出去。

深沉的夜在时间的流逝中褪去了颜色，东方渐渐亮起了鱼肚白。

无言中，无咎将先帝遗诏交给易千面，易千面收好遗诏，抱拳行了一礼，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上了马。

“驾！”

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晨曦的光华中。

……

“丞相大人，万万不可出兵啊！”自从得知王淮的噩耗，海迟庸已经连续两夜没有合眼，满布皱纹的脸上倦意浓重，他沉声道：“我们只有派议和使前去议和，满足姜炎琢的条件，才能将陛下换回，届时再出兵讨伐也不晚啊！”

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们全都聚集在紫极阁，有人说虽然宁靖侯已死，有那么多大内高手随行，天兴帝完全有可能逃了出来，然而他们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消息，终于还是乱了阵脚，不得不面对现实，开始商议营救的对策。

师长夷点了点头，面色同样沉凝：“阁老所言极是，姜炎琢狼子野心，逼急了他，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必须力求稳妥。”

海迟庸忙道：“既然如此，那丞相便赶紧选出议和使动身南下吧！”

“阁老稍安。”师长夷说，“这件事关系重大，旁人来做我不放心，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不可啊！”海迟庸阻拦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姜炎琢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丞相大人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大凉……大凉可就朝不保夕了啊！”

众臣纷纷苦口婆心地劝：“是啊是啊，陛下生死未卜，丞相大人关乎大凉的命脉，不可以身犯险啊！”

“太子尚年幼，也需要丞相辅佐！”

“丞相离开这些日子，大翰、庞夏、义宁一旦生变，又该由谁来定夺呢？”

听着这些声音，海云智始终保持沉默，甚至有种无法融入的疏离感。

他实在是太佩服师长夷了。

就在两个月前，师长夷一朝失势，朝中近一半的大臣建议天兴帝削弱相权，后来师长夷安然无恙地归来，朝臣都是人精，懂得审时度势，再也没人敢明着与之对抗，如今天兴帝发生意外，师长夷顺理成章地成了整个大凉的顶梁柱、成了关系到大凉命脉的灵魂人物。

怎么看都是丞相大人获利最大啊……海云智很怀疑师长夷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

正在此时，思绪纷呈的他听见有人说：“小阁老足智多谋，能文善武，是除丞相外前去议和的最佳人选！”

呵，这么快就要把我也给除掉了？海云智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假装没有听见。

海迟庸看向他，大义凛然道：“云智立刻去挑选合适的人选，争取在天亮前启程！”

海云智：“…………”

爹啊爹，你怎么就替我决定了呢？你怎么就知道卖儿子呢？

紫极阁内蓦地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海云智身上。

海云智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好。”

然后，他对着侧前方那人说：“丞相大人，东厂高手如云，可否让孟督主助我一臂之力？”

在有人举荐他去议和之前，他对师长夷还只是怀疑，但此刻，他很确定师长夷有问题，那么明知是坑，他又怎么能乖乖就范呢？

他也得想办法给师长夷制造点儿麻烦。

师长夷从容不迫：“自当如此。”

“那我这便去准备了。”海云智径直转身正要离开，就见一向沉稳内敛的子满慌慌张张地小跑了进来，海云智伸手扶住他，问道：“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小阁老！大事不妙！”子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丞相大人，海阁老，大事不妙！晋王、晋王殿下……晋王殿下携先帝遗诏归来了！”

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所有人都错愕地睁大了眼。

唯独师长夷，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镇静泰然，也没有露出分毫惊诧，只是极浅地勾了勾唇角。

这一天，他等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

“先帝遗诏在此，何人敢阻拦？”

无咎模样的易千面骑在马上，高举天昭帝遗诏，畅通无阻地从城门行至大凉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