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公主出生后的第三天，许名扬主办的“求索”一刊终于在城里各大书铺露了面，这本和后世杂志差不多大小的书册，厚不过百十页，因为先前在西子闲谈上用了大篇幅的宣传，又正当赶上天下才俊云集京城，一传十，十传百，上架不过两日，头版两千册便被抢购一空。如此场景便是见惯了世面的许云文也是暗暗匝舌。

叶子轩，柳默然，郑清之，洪咨夔……，一篇篇措辞激烈的行文和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联系到一起，阅书者都是瞪大了眼球，生怕露过了任何一个可以引人遐想的词组。

细数其中笔锋最为犀利者，当数永嘉叶子轩。一篇《水心文集加注》让他狠狠的为父亲在世人面前出了口气。

“裕民力而后可以议进取”，“能捐横赋而后可以复版图”，这两句其父的名言被他引来做为开篇，紧紧围绕着商业的利益与朝廷的关系而展开，不但将工农学商一一列举在内，更是肯定了各自存在的相互依赖与相互平衡，又巧妙的利用了其父水心公的名头，用心不可谓不苦。洋洋万字挥洒而开，有如行云流水不落丝毫粗拙，向心者捧之，有如悬顶明灯，而那些等着看他出丑之人，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行文间那老到的用词与精准的笔锋。

与他打擂台的，是来自国子监的一位资身老学录，此人是典型的理学中人，一贯将程朱之道奉为真理，由一个“理”字入笔，将大宋的命运直接与人性挂靠在一起，并堂而皇之的冠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又论《大学》中的“明明德”一说其本身就是“复天理，灭人欲，”落笔稳重之中透出几分讥讽，以功利为主张的永嘉学派被他比喻成了市井中的无赖泼皮，仅此一项，他想不出名怕也是难了。

只可惜了他的这篇心血之作，前有叶子轩行文明志，后有郑清之暗里照应，得不到同道中人强有力的支持，在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很快便淹没在了滚滚的嘲讽之中。

如果这次生的是位太子，或许场面还会更热闹些，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虽然陆俊也按例从国库中派出十万石的米粮接济京城贫苦百姓，以此庆贺与民同喜之意，但那些不愁吃穿的儒林仕子更在意此次“求索”一炮而响而带给大家新的疑惑。

在清风书院，因为本身就带有两种学说最为鲜明的特点，激烈的辩论从求索一问世便没再停过，幸亏柳默然有先见之明，早早定下了规矩，虽场面火暴，但两派的拥护者都能做到只辩其理，而不辩其事。

书院鸿鹄堂做为最佳的场地，在这场争论中不可避免的被学生们当成了抒发心中抱负的世外桃源，刚下了早课，两派就组织起人手早早的来这里占好了地界，等到临时客串叶子轩一声鸣锣，今天的热闹便又从此而开。

“哈哈，少阳，没想到你这里也是如此热闹，可比城里的场面还要扎眼，”许名扬伸手拍拍柳默然的肩膀，语气甚是得意，在他身边，站着沉思不语的许云文，一身轻衣打扮，双手抱胸静静的站在外围看着场中两个语调高昂的学生在那引经据典相互縻战。

柳默然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这几天他是一宿一宿睡不着，脑袋里全是别人在指着他的鼻子开骂的场面，冲许名扬回以一声苦笑，无力的说道：“只要不出事就好，就怕他们年轻气盛，要是真辩出了火气，我这山长可是没力气上去劝架，”

许云文忽然抬手指着场中插话道：“山长怕是多虑了，”

果然，场中两个年轻的后生刚一露出不耐的样子，从旁边就奔出几人将他俩呵斥开，稍有不满意者，四周立刻就是嘘声四起，由此看来，这几人在书院的人缘极好。

“吴允、朱魁元、秦九韶……”柳默然依次念去，却发现这几人既有儒科出身，又有博学生员，其中吴允的正统他是最为了解，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清楚，这几人怎会在这种场合下凑到了一起。而且从他们彼此间的神情看来，好象相处的还很不错。

“到底是年轻人，接受起新东西可比咱这老头子开明多了，”许名扬似是而非的一句话突兀传来，

“少阳，干脆咱们书院也办个求索，你看怎么样，”叶子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几人的身边，面带微笑却是冲着柳默然。

柳默然反应有些过度，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被那两字充斥的满满当当，

“其实我呆觉得现在书院的气氛很有感觉，这才是年轻人应该向往的地方，不为名所诱，不为理所惑，可以想象，当他们真正成熟起来的那一天，我大宋会有怎样的一番变化，”抬手指了过去，场中，两个精神饱满的学生正在为利益为谁所用而展开激烈的辩论，四周不时传出几声叫好，又间或拍起两下巴掌。

虽然此次芳菲并没有给陆俊添的一个皇子，但既是皇家血脉，新出生的小公主也算是大宋皇室多年来少有的喜事，一连三天，整个朝廷的运作全都围绕着新生命的降生而展开，祈福净文早有翰林院准备妥当，当然，内容都是男女各一式，就看到时候是龙是凤以备后选了。

趁着这个机会，芳菲的身份被正式定了下来，取了她的芳字，顺势赐其为妃，“芳菲，芳妃”前后称呼起来竟是别无二致，陆俊念着念着就轻笑了出来。

已快是初夏的云锦堂，处处都是绚烂的色彩，身处其中，对着眼前一池碧水，还真有几分荡漾西湖的味道。

灼烈的日头刚刚落下山去，在慈明宫待了一天的杨后忽然摆驾到此，她这一来，可是忙坏了里里外外的太监宫女，就连尚在月中的芳菲也不得不下了软榻，恭迎在内室入口。

产后的芳菲还有些嬴弱，穿着一身纯丝袍，娇面未施半点胭脂，被两个宫女左右掺扶着默然跪在门边，那楚楚动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她本身就是江南美女中的翘楚，再经历过宫廷礼仪的潜移默化，当初那个为了生计而整日凶巴巴的小娘子如今已是粗衣褪去，尽显其绝世姿容。

“快起来吧，今外面风大，快去，把门户都闭好咯，”杨后一边吩咐着一边亲自将芳菲拉了起来，站在她身边的谢道清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了过来，与芳菲美目一对，顿时羞红了脸庞只顾低身行礼。

“这就是刚进宫的谢婕舒吧，好可爱的妹妹，”芳菲被杨后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借故拉起谢道清的手亲热起来。

“可不是嘛，这孩子，长的就是讨人喜欢，哀家就留她在身边陪着，也省的整天一个人怪寂寞的，”看的出来，杨后对谢道清是真的动了真性情，看她的眼神，就象是看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恐怕祁国公主在这，也不免的要生的几丝酸气。

“谢道清刚刚进宫，以后还要靠芳妃姐姐多多照应才是，”不亏是从小便见惯了冷暖人情，谢道清小嘴一张，不经意间，就和芳菲作起了姐妹，在大内，能说上几句话的本就极少，见了这么个乖巧的妹子，芳菲可是心疼的不的了。

这几日，来往云锦堂的人可谓踏破了门槛，这一听说杨后来了，更是引的无数人前来问安，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虽然这芳妃生的是个丫头，但在太后那，她也算是得到了认可，总好过以前旬月都见不上一次的好。

勤政殿，御书房。

御案上最醒目的位置，赫然摆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求索”，那大大的两个楷体大字，陆俊一看就知道出自柳默然之手，他在几人间虽年纪最小，但写出的字却是龙飞凤舞，神韵十足，幸亏自己没答应许名扬用自己的字，要不然，这被人看穿了底细，就他那几下，这皇上的面子还往那搁。

“皇上，省试明日就要结束，这几天，相关人等已经进入礼部，都按例请了自闭，如不出意外，初步的结果再有十日便能知晓，”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物，史弥远沉声向陆俊作抵报的时候，眼神也不时瞟向身旁的宣缯，这是他二人几天来第一次靠的这么近，

陆俊点了点头，这一届的贡试，因为他并没有倾注太多的希望，所以听史弥远做着抵报，脸上的神情也不大在意，毕竟要想从中挑选出几个真正用的上的官吏，光看其一纸文章又能准到哪去，和颜笑了笑，说道：“这事有二位大人看着，朕放心，朕这里有一份《兵马运演章程》，是步军司新拟订的，史卿拿去看看，”

史弥远起身接过，黄缎封面上，《兵马运演章程》几个黑字醒目异常，悄悄看了眼宣缯，虽然心里很是诧异，但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风度退后了几步翻看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