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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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在订婚宴来临之前,宁瑶离开了闻人家。

她买了最早一班去美国的航班,去见NIC,她要把NIC带回来见何医生。还好之前常常去美国,她的签证还未过期,她与NIC约好了一到美国就见面。上飞机前,她给闻人淮发了个信息,说明了自己的行程,然后才安心上了飞机。

她相信闻人淮,而闻人淮,也会相信她吧。

颠簸了近十一个小时之后,宁瑶下了飞机,NIC就在机场外等她。

宁瑶出了机场,第一眼就认出了NIC。他和闻人淮差不多年纪,身穿休闲polo衫,中长发,看起来是个很潮很有活力一个年轻人。宁瑶在微博私信里给他发过照片,所以他认得宁瑶,见她出来,他开心的向她招手。

“NIC?”宁瑶走过去,对他微微一笑,“你好!”

NIC非常和善的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将她全身都扫了一遍:“终于见到你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闻人先生的女朋友吧?”

宁瑶笑了笑,非常认真地说:“这么急着找你,是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希望你能帮助我。”

闻人家的老宅,入夜之后,

原定的订婚宴如约举行,闻人老夫人让陈经理去请闻人淮过来,可是到处都找不到闻人淮,就连他的那个小助理都不在。

所有人都在大厅内面面相觑,只有沈南朝和叶南方神色淡定。

沈南朝是受了闻人淮的拜托,来搞砸这个订婚宴的。

他看着叶南方,甚至唇角还带了笑意,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而叶南方则是无所谓,这个订婚宴对她来说就是个仪式,只要她来了就行,对方出不出现都无所谓,反正她会把合同送到闻人淮手上的,签了合同,他的收藏就都是她的了,简直完美。

然而有人告诉闻人老夫人,闻人淮不见了。

听到闻人淮不见的消息,闻人夫人淡然的面色上掠过一丝惊慌,她立刻吩咐陈经理,让人查一下人去哪儿了,陈经理应了一声,只说:“有人看到先生接了个电话,开车离开了老宅,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老夫人冷冷道:“把家里的保镖都辞退,去查。”

陈经理只得应了下来,退出去了。

“叶小姐。”闻人夫人略带歉意的面对叶南方,得体而不失端庄,“非常抱歉,因为小淮的问题,订婚宴也许要改期了。”

“没关系的。”叶南方是真的不在意。

闻人淮的老师一直都在沉默的喝茶,这时,忽然意味深长的看向沈南朝,开口道:“南朝,闻人突然离开的事,你知道原因吗?”

“这个嘛……”沈南朝对坐在一边的老师微微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而后目光却是落到了不远处的叶南方身上,一双眼睛明晃晃的,如同挡都挡不住的朝阳,不知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叶南方本还淡定无比,这么被沈南朝一看,顿时破功了,她想起昨天的事,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简直想联系何言也帮沈南朝看一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有肢体接触迷恋症!

她移开目光,解释道:“大家不用怪罪闻人,其实我对订婚宴也没什么兴趣,只要……”

叶南方本来想说,只要闻人淮签了她的婚约合同就行,没想到话刚说到一半,她就被身边的人一拉,顺势倒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

沈南朝抱着一脸惊呆的叶南方,对闻人夫人露出一个非常得体的笑容,说:“不好意思,闻人夫人,我和南方其实也对这个订婚宴并不感兴趣,我们也早就和闻人说好了,这个订婚宴作废。既然闻人都已经离开,那么我们也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没等回应,他伸手一按叶南方的头,两人整整齐齐的鞠了个躬,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手牵着手离开了大厅。

一出门,沈南朝就低头冲她眨眨眼:“棒打鸳鸯可是要折寿的哦。”

叶南方:“……”此人已掉线。

闻人家的老宅外,闻人淮站在角落里望着茫茫暗夜,双手紧张的在口袋中曲起。他紧紧握着手机,只怕手机会再次震动。

上一次手机震动,他还在爷爷的旧居中,布置好了他和宁瑶的订婚宴,然而他却没有等到宁瑶,而是收到了一条短信和一个电话。短信来自宁瑶,她说她去美国见一个人,很快会回来。另一个电话,是一个叫NIC的男人给他打来的。

NIC说,十五年前带走闻人淮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在十五年前那件事里去世了。所以,NIC从小到大都非常记得闻人淮的名字,是他让他变成了孤儿。

NIC说,他也想让闻人淮尝试一下最亲爱的人不在身边的滋味,所以他带走了宁瑶。如果想见到宁瑶,闻人淮必须按照他说的,马上去美国。

闻人淮联系了宁瑶身边的人,都没有人见过她。

陈经理调查之后,发现宁瑶真的去了美国,在下了飞机之后不知所踪。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什么心情,想到小时候被吓坏的自己,想到那些经历,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无论如何,他要把宁瑶带回来……

老宅的门口传来了一些动静,一个杵着拐杖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是陈经理。

陈经理走到他身边,对他摇摇头,无奈道:“先生,对不起,您的证件我没能找到,老夫人一直没收着,没有请示根本拿不到,您现在哪也去不了,还是回去吧。”

月光下,闻人淮冷冷站在原地,忽而下了一个决定:“好,等日出了,我自己回去拿。”

2.

两天后,沈南朝听说,闻人淮又被软禁在家了,就像他小时候一样,而且这一次,他病得很严重。

得到消息后,沈南朝匆匆开车向闻人家的老宅而去。之前闻人淮说要和宁瑶订婚,结果婚没顶成,却突然病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也联系不上宁瑶。

想到这里,他不知不觉间加快了速度。

比起前几天,此时此刻闻人家的老宅已经戒备森严,这让沈南朝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来这里的回忆,也是这样到处都布满了保镖,非常吓人,看来这次真的很严重。他是以找老师的名义而来的,闻人夫人一向尊重老师,并没有多加阻拦。

沈南朝将车子驶进老宅,一路只能看到闻人住的院子比平时看守的人多了一倍,他下了车就往老师的住所跑去,担心得不行,自己上次整蛊叶南方,不知道会不会被闻人夫人也一并拿去惩罚闻人淮了,真是郁闷。

后山的小院内,老师见只有沈南朝一个人来了,微微惊讶:“宁小姐呢?”

沈南朝只能摊手:“我没找到她。闻人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小淮昨天接了个电话就私自离开了老宅,第二天一早的时候,被陈经理给带了回来,不知怎么的病情发作了。从小闻人夫人就特别忌讳小淮的病,这一次他独自跑出去,闻人夫人不会再纵容他了,只不过……”老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闻人家的医生,小淮都不愿意见,他也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我想他也许愿意见见你和宁小姐。”

沈南朝摇摇头,无奈道:“我也找不到宁瑶,他们两个,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很担心,就像上一次那样,沈父当年的事,他也是自己选择了隐瞒,这家伙那么闷,哪次出了事不是一个人扛着,他不会让他们担心的。

不过这一次,是时候到他们来迁就他的时候了。沈南朝说:“老师,请让我见一见闻人吧。”

毁掉了订婚宴,这次闻人夫人其实多少也有点惩罚闻人淮的意思在,所以才不让人轻易去探视。好在沈南朝也是个从小到大就在闻人家乱晃的主,不是什么生人,闻人夫人虽然对叶南方那件事耿耿于怀,但老师的话还是听的,沈南朝这才能顺利见上闻人淮一面。

只不过他们的见面也是有很多保镖跟着的,完全不可能有单独谈话的机会。

而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的闻人淮,似乎病得非常严重,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了,他不愿意见家里的医生,拒绝每一个人的接近。

沈南朝也急了,一直在闻人淮的房间外等着。闻人淮知道他来了以后,在房内用小时候经常和他玩耍用的摩斯电码向他传达了消息。

他想见何言医生。

闻人淮被软禁之后一直不肯看医生吃药,甚至绝食,闻人夫人不让任何人见他。何言医生因为有国内著名心理医生的身份,在沈南朝的恳求下,闻人夫人最终还是准许了何言和闻人淮单独谈话的机会。沈南朝也就此微微放下心来,他这两天都找不到宁瑶,不知道她和闻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闻人淮的房间内,何言坐在他对面。

他看起来很憔悴,但精神却很好,眼睛里有渴望,那是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极其强烈的渴望。

何言观察到一些细节,陷入了沉思,他冷静的问:“你为什么要见我?”

闻人淮紧紧看着眼前的人,声音缓慢而坚定:“何医生,宁瑶被带走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何言却是异常平静,他问:“什么忙?”

“我要去美国,但是我的签证和护照都在母亲那里,请帮我从老夫人那里拿到出国所需的证件,并安排我顺利到美国。”

何言想了想,问:“闻人先生,你可以不用出国的。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报警。”

“不,不能报警。我不希望宁瑶受到伤害,所以,我必须亲自去美国把她救出来。”

“那个女孩,比你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闻人淮愣了一下,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知道他被Nic带走后,一想到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一想到他可能永远失去她,一向平静如万年深潭的心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

那一刻他才深深地明白,他对宁瑶的感情,其实比他以为的要更剧烈。

为了宁瑶,他假装病发引来何言医生,只因为宁瑶才是他故事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今晚的天际没有夜色,漫天漆黑像在等待一场大雨。

望着眼前坚定又决绝的闻人淮,何言微微叹息,脑海中只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诗,不要……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何言离开之前,非常郑重地告诉他:“闻人先生,无论将会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记住,当你绝望的时候,努力去想你心底深处能带给你希望的那个人,将她印在你的脑海里,抓住她的手,不要放弃,一定不要放弃。”

闻人淮赞同地笑了。

如果找到宁瑶,他绝不会放弃。

何言医生出来时,给了沈南朝一个重要的信息,关于闻人淮如何出逃的计划,以及宁瑶失踪的消息,让沈南朝有所准备。

第二天晚上,沈南朝将车子停在过去他常常翻墙的地方,月亮升起的时候,墙上准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毫不费力的跳了下来。

“酷!”沈南朝打开车门,朝他眨眨眼,“上车!”

那人拉下帽子,露出一张苍白而消瘦的脸,紧皱的眉头终于在看到沈南朝的瞬间放松了一刻,他弯身钻进车里,问他:“机票呢?”

“已经买好了。”沈南朝微微一笑,何言医生让他今晚开车过来接闻人淮去机场,所幸他们的签证都还没过期,所幸闻人家是个可怕的大家族,宁瑶失踪在美国,他们去美国的行程,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闻人淮扯了张纸巾慢慢将手擦干净,淡淡道:“何医生给我开了证明,说要带我去美国治疗,母亲同意了。”

沈南朝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看他这个憔悴不堪的样子,简直就是苦肉计,再加上何言医生权威的鉴定,闻人老夫人再心狠都不会不同意的。

“那你干吗还翻墙?”

闻人淮看他一眼:“母亲同意我明天一早离开,但我想今晚就走。”

沈南朝点点头,懂了。他都快忘记了,身边这位好友可不是什么单纯的人,只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兴趣逃离那个牢笼而已,大概对他来说,逃到哪里都一样吧。

是宁瑶,宁瑶出现之后,闻人淮真的变了很多。

飞机降落到美国时,已经是另一个深夜了。

酒店里,闻人淮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漫漫长夜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仿佛刻上了浓重的夜迹。他们都在焦灼的等待着陈经理和那个神秘人的电话,这个并不新奇的夜,对他来说却如此难熬。

他从小就不喜欢美国,小时候的家庭之旅,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到这里,像被放逐一样,没想到十五年后再次回来,又是这样的境地。

经历过那些事情,能再次遇见宁瑶对他来说已是无上的恩赐,可是就连这份恩赐上天都要拿走吗,他决不能让宁瑶出事……

他猛然闭上眼睛,再不敢去看那个没有希望的黑夜。

电话一直迟迟没有想起,陈经理那边兴许没有查到什么东西,沈南朝握着手机坐在沙发里,不断的拆开口袋里的那些糖果,拆开之后反反复复摆成各种形状,糖纸在脚边撒了一地。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跳起来了,一看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整颗提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抬头对一脸凝重的闻人淮摇摇头,“是叶南方。”

闻人淮转过头,他只听到自己浓重的呼吸声,听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心跳的频率,一直一直环绕在耳边,眼前这片黑色汪洋般的夜,让他有种熟悉感……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需要思考……宁瑶会被带到什么地方……

在他身后,沈南朝接了电话,抬头告诉闻人淮:“我之前告诉了南方宁瑶的事,她很担心,现在人在机场,我去接她过来,如果那个神秘人来电话了,你千万一个人不要单独行动,立刻通知我。”

闻人淮“嗯”了一声,清冷孤傲的背影一动不动,他其实根本没听见沈南朝在说什么。

他忍不住想,一个让他别忘记十五年前那件事的人,究竟会是什么人?那人带走了宁瑶,会对她怎么样?小时候那些可怕的画面寒风一般灌进他的脑子,把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她会被折磨吗,会被丢进脏乱可怕的黑屋子里惶惶不可终日吗……

整个城市仿佛都变成梦中那抹汪洋,等待着彻底吞噬他。

几分钟之后,桌上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他浑身一震,缓缓回过头,将眼前曾作为保护色的黑夜都抛在了身后。

3.

宁瑶醒来时,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黑夜,她感到自己淋了雨,在生病,身上都没有力气,意识已经不够清醒,全身都散发着不可抑制的疼痛,她仿佛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NIC。”她对着黑暗中无助的喊着,企图能得到一丝缓解,“我有点难受。”

门外,有个身影听到她的声音,缓缓走了进来,走到唯一的光线之中,NIC拿了件外套盖在她身上,安抚道:“很难受吗?他就快到了,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他就快到了?!宁瑶感到自己疼痛的脊背猛然一僵,但很快,她又镇定住了自己,很好,他就快来了。

她轻声道:“我可以的。NIC,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要拜托你了,如果我一时心软出了什么乱子,请帮我稳住。”

NIC有些无奈的道:“我明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帮你们完成这个计划的。”

宁瑶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他。”

NIC最后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关上了门,留下宁瑶一个人,独自在黑暗中等待,等待着她的希望到来。

沈南朝到达机场时,好不容易才在洗手间找到了叶南方,对她来说所有人多的地方都是重灾区,这次匆忙的出行已经达到了她可以忍受的极限。

几天不见,叶南方见沈南朝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本阳光干净的一个人,此刻却看起来黑发凌乱,憔悴又疲惫。

沈南朝一想到他的两个好友此刻正在水深火热中,整个人就像失去了所有元气一样。他没力气再捉弄叶南方,帮她拿了行李,默默走在前方,着急着想赶快回去帮助闻人淮,不知道那个神秘人会不会恰巧就在这时候来电话。

没想到,一向不愿意与人触碰的叶南方居然伸手拉住了他。

沈南朝有些震惊的回过头,叶南方白皙的面容在灯光下被照耀得通透明亮,她拉住沈南朝,开口道:“你相不相信,一切自有定数?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是这一次,我还是不得不向耶稣祈祷,算我欠他一个人情。”

沈南朝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我是说,宁瑶和闻人都会没事的,你相信我。”叶南方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苦涩,但充满了希望,这还是沈南朝第一次见她这样的笑容。

很漂亮,一点都不僵硬。

沈南朝不由得也是一笑,在冷风中默默握紧了她的手。此时此刻,他也很需要一个这样可以支撑自己的力量,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叶南方。

夏日的雷雨轰隆而至,为城市的夜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寒意,车窗外的浮光掠影一闪而过,瞬间把所有颜色都被冲刷干净了。

闻人淮独自开着车,穿过城市巨大的吊桥,穿过繁华的市中心,向着十五年前他曾拼死想逃出来的地方飞速开去。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仓库,远离世界一般遥远的地方,藏在他的记忆里的最深处,而那条通向黑暗的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电话里的神秘人说,他在老地方等他。

凌晨之前,废弃的仓库外。时间在毫不留情的向前奔跑,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留给闻人淮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推开仓库的门,走进去的那一秒,天空在这时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怜悯,曾给这片大地带来希望的雨水,终于停了。手机在这里失去了所有信号,他环视了一圈仓库,视线停留在角落里的一间屋子上。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都要站不稳了,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巨大的冰块上,将他的体温渐渐吸走。

那是他回忆之中的地方。

他不敢想象宁瑶和自己一样,被留在这里的情形,他一下子醒悟过来,猛然跑过去,颤抖着手推开那道让他恐惧的门,可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潮湿到让他记起一切的空气。

空旷的仓库里,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不知名的地方响了起来,清楚的让他听到了每一个字。

“闻人淮,你终于来了,想必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这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很陌生,闻人淮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十五年前,带走自己的人早已去世了,还有谁……

“不用猜了,我来告诉你我是谁。”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低沉而漠然,“十五年前,你被一个华裔男人带到了这里近半个月,当有人找到你的时候,这个男人在追捕过程中意外去世了,那时候的你,应该觉得他罪有应得吧?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他的故事,他穷困潦倒,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重病需要换心,无奈之下才走上了歪路,绑架你那时,他的大儿子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要那时的你松口,让你的家人满足他的愿望,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不会被去世,他的大儿子不会因为不能换心而去世,还有我,也不会失去父亲和哥哥。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他最后说了一个名字,NIC,他的姓氏,闻人淮认得。

广播里,NIC的声音一点一点冷了下来:“这十五年,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什么都不会缺,那么我呢?没有了父亲,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闻人淮清俊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漠然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痛苦并不是让一个人做错事的理由,那只是借口。”

NIC又笑了一声,隐隐带着克制的怒意:“也许你已经忘了,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但这一天对你来说,应该很开心吧?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噩梦……我找了你十五年,终于找到你了。”

“宁瑶在哪儿?”闻人淮如青松一般立在原地,孤傲的身影被冷风吞噬,他依然不退分毫。

“别急。”NIC缓缓道,“想见到她,你就按我所说的做。”

“我怎么知道她就在你手里,我要听到她的声音,现在,立刻,马上。”他需要确保宁瑶的安全。

NIC没再回答,他似乎在思考。过了几分钟之后,广播里传来了新的声音,是NIC在说话:“宁瑶,他要你和她说话。”

漫长的几秒之后,闻人淮似乎听到了宁瑶的声音,她的呼吸声出现在广播里,从很远的地方清晰的传到他的耳里,她没事。

宁瑶听起来像是很累了,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个字:“闻人淮,不要管我……你走,你走啊……”细弱柔软的嗓音,却透露着对他的牵挂和担忧,让他浑身一震。

NIC在下一秒就掐断了广播,许久之后,他才重新打开,但已经没有了宁瑶的声音。NIC说:“好了,你想听到的都听到了吧?宁瑶就在这个仓库里的最后一间房,我很快就会离开,但你们能不能走得出这个仓库,就要听天由命了,因为很快,就要日出了。”

4

清晨,阳光如同流金般倾泻下来,闻人淮从未好好的看过这个仓库。

仓库的顶端镶嵌着巨大的彩色玻璃,镂花的生铁窗棂如同教堂,顶端刻着圣母玛利亚,用一双充满怜悯的眼睛,慈爱的看着他。

是的,仓库的顶端全是这样的玻璃窗,有的甚至已经没有玻璃的遮挡,阳光将会在下一秒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他毫无庇护。仓库里的最后一间房,是他回忆中的地方。

他不知道阳光涌进来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开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他不能停下来,宁瑶还在等着他。惊醒过来,他跌跌撞撞的推开小屋的门,毫不犹豫的踏进蓝色玻璃反射下来的阳光之中,霎时间,世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而宁瑶就在那里等着他,她虚弱的靠在墙边,好像已经昏迷多时了。

闻人淮来不及躲避阳光,他弯身抱住她,脱下外套将她裹住,他只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宁瑶,宁瑶……”

她还在呼吸,她还有体温。

他松了一口气,抬眸只见,阳光逐渐洒进小屋内,他好像又跌落进另一个真实的梦境里。他孤零零的陷入巨大的黑色海洋深处,遥远的灯塔仿佛他永远也游不到,那只是在沙漠中对海市蜃楼的无上奢望。那些过去的回忆不断回响在他的耳边,日光已经落了下来,他开始浑身发抖……头顶只有阳光从圣母玛利亚的头顶照耀至他的眼底,他感到自己难以自控,急切地想把自己藏起来,躲到深深的黑暗里……

忽然间,一个柔软的身子抱住了他,宁瑶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耳边,她抱着他,她说:“没事的,闻人淮,我在这里。”

他身体一僵,蓦地从那个梦境里惊醒过来,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宁瑶,她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抱住自己。他吓了一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宁瑶现在只有他了,只有他了。

他想起何言曾告诉过他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记住,当你绝望的时候,努力去想你心底深处能带给你希望的那个人,将她印在你的脑海里,抓住她的手,不要放弃,一定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烈日灼灼,他努力控制住心里的恐惧,闭上眼睛,亲吻她的额头,“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宁瑶也靠着他,笑了笑:“我相信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在日光中,抵着对方的额头,汲取着对方的体温,两个濒死的人,似乎忽然之间都忘记了周遭的一起,只有彼此。

闻人淮睁开眼睛,将宁瑶从地上抱起来。

望着日光,他克制住狂跳的心脏,努力去回想这一生中难得的几次最接近阳光的时候。

第一次,那是他从闻人家压抑的家族岁月中来到美国,那天,陈经理都无暇管他时,宁瑶从灌木丛中突然出现,她是第一个那样突然闯进他人生中的人。

那个正午的阳光,他记得非常非常清楚,那是比他见过的所有阳光都要热烈的一天。

而那个夜晚,他们在阁楼上看的星光,是与他的前半生决然不同的景色,这十五年来,他见过最明亮美丽的银河,都不及那个夜晚的漂亮。

她牵着他的手,将他从黑暗中拉到月光下,她不知道她那样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被一双柔软的手握在手心,温柔的将他拉向她的世界。

所以她那样重要。

十五年后,她再次从莫名其妙的黑暗中,出现在他的拍卖行,在那之前,他已经过着那样漫无天日的日子很久很久了,他没见过阳光下的山和海,没见过被日光清洗过的眼睛是什么样,而那些她都有,山和海都在她的眼睛里,她带来了所有他没见过的新奇的事,于是他开始想象那个许久没去过的世界是什么样,于是他开始学会憧憬。

何言的声音平静的在他脑海中响起,他说,然后呢?继续回想有关宁瑶的一切,让那些事情在你的脑海里再清晰一些。

然后……然后,宁瑶就彻底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她会在深夜给他做腌笃鲜,她会坐在清园客厅的那个沙发上,在微弱的台灯下看小说陪他倒时差,她会在他伸手就可触及的地方。

错过了年少青春的所有岁月,她都弥补给他。一个沉睡了许多年的野兽,学会了温柔的拥抱和亲吻,原来人类的亲密接触,是比热水和棉被还能让人体温上升的东西,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会比孤单的习惯黑暗美好得多。初尝爱情的滋味,那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无趣和可怕,全世界只要她喜欢他,他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是她一次次从梦中叫醒他,带他回到现实的温度。当他孤单面对那片海洋时,她带着灯塔和小船,出现在他的梦中。

她仿佛就是为了拯救他而来,她是他可以抓住的唯一一样东西。

他抱着宁瑶,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阳光之中,只要到出口就好了……

烈日从他的头顶猛然灌下来,再没有一丝遮挡,真正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只觉得眼前全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他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在倒地那一刻,他残存的一丝意志,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宁瑶。

宁瑶眼睁睁望着他倒在地上,“唰”一下就流了出来:“闻人淮!”

她瞬间都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了,在他出现之前,她在这个仓库里住了两天,也淋了两天雨,她在痛苦的体验中感同身受着他的际遇,但真真切切的看到眼前这一幕她简直心如刀割,她的闻人淮,那个曾在修复师传说中神一般的人,那个曾在黑暗中抱着她前行的人,那个就算隔绝了一切光亮可仍不知自己就是光源的人,那是她最爱的人……

她心痛得不能呼吸,仿佛是自己要死了一样,她抬起头望着仓库的顶端,她知道那里有摄像头,NIC一定看得见。

她祈求道:“NIC……我受不了了,请放了他,求求你们……请放了他……别这样对闻人淮……别这样对他……何医生……”

“抱歉。”这一次,广播里传出的声音不是NIC,而是——何言医生。他一直在黑暗中牢牢盯着屏幕上的闻人淮,声音冷静而坚毅。

——“他需要的是你,宁瑶,把他带回来。”

宁瑶哭到不能自己,但她明白何言的话,如果现在放弃,那就功亏一篑了……

……

不知过了多久,垂死之际,闻人淮被熟悉的声音从梦中惊醒了。

“闻人淮,闻人淮,你醒醒……”他睁开眼睛,梦境中黑色的海洋上原本一直在落雨,此刻此刻忽然止住了雨水,他看到灯塔上那只小船,正努力的向他驶来。

他突然有一种久违了的平静,那个会向他而来的人,是全世界他最喜欢的人,他还奢求什么呢。

宁瑶抱着他,捧着他的脸,声音就在他的耳边,细微软糯,好像穿过了他的童年,他的青春,他整个黑色的年少时期,从那个午后而来。

她柔声安慰着他:“闻人淮,你不要睡过去,从现在开始,好好听我说的每一句话好吗?”

“你不要睡过去,醒一醒……还记得我总是追着你问你什么吗?我真的很喜欢你,闻人淮,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的第一百零一次告白,你听到了吗……”

宁瑶的吻轻轻落到他的脸上,温柔得像心都要碎了。

阳光下,闻人淮苏醒了一瞬,巨大的洋流声瞬间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他看到宁瑶悲伤的眼睛,心想,你这么比我还难过呢?

宁瑶在叫着他的名字,那一刻,他仿佛闻到了青草的香味,听到了蝉鸣的声音,他感到世间万物都在白昼下鲜活的生长着。于是,他终于 听到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听到宁瑶熟悉的告白,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他从地上爬起来,也回抱住她小小的身体,阳光落到他的眼底,已浑浊得分不清黑白,他只能听着她的声音,吻着她,感受着她的存在来提醒自己还活着。

“闻人淮,我们一定会得救的,我会保护你。”宁瑶的声音里充满了克制的悲伤,每一句话都隐藏得小心翼翼,她说,“你看着阳光,阳光里什么都没有啊,这里只有我,你一定不能倒下,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闻人淮终于笑了一下,虽然被浑浊不堪的脸上早已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还是举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了,我们一起走。”

他笑笑,再一次,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就像当年那个未完成的捉迷藏一样,他会将她从那个小柜子里找到,然后带走她,他不会叫她走自己的老路。

于是他再次站了起来,向着那个远得不能再远的大门,一步一步走去,阳光烫得仿佛要将他蒸发在空气中……

他的怀中,宁瑶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再停下过,她努力支撑着自己,一直在和他说话:“闻人淮,我们不要再去回想那些不好的过去,我们相信未来吧!你知道吗,其实我想象过很多次你痊愈之后的事情,从你二十五岁,到五十岁,再到八十岁,我们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未来?他从未想 过,他也不敢去想。

“你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其实是故意要留在你的拍卖行的,我听过所有关于你的传说,我将这些传说当成我的秘密,从见到你真人的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离不开你了,因为你是,我少女时期的秘密啊。”

“等你二十六岁的时候,也许你已经好了,你不再害怕白昼了,于是我就想,我应该有更多更多的时间来缠着你,我可是一个非常厚脸皮的人啊,也许会在清晨的时候就带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来敲你家的门,烦得你要死。”

他怎么会烦她。

你呀,你是我年少时的怦然,是我成年后黑海中的孤灯,是我想爱又不敢爱的初恋情人。

怎么会烦你。

他想低头对她笑,可是他浑身轻飘飘,只是在生死边缘挣扎着最后一口气,他怕再多做一个动作,宁瑶就会从自己怀里掉下去。

“等你二十七岁的时候,我觉得你应该已经对我妥协了吧。那时候,我一定会求助我的老妈,让她告诉我所有和老爸恋爱的细节,然后把他们的甜蜜故事都复制一遍,我要逼迫你穿情侣装,然后带着你大街小巷去乱晃,带你回我的母校,尝一尝我最爱的那家大排档。”

“二十八岁,这可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年纪,我会告诉我老爸,你已经足够成熟到可以娶我了。我们的婚礼不要很大,也不要很多人,只要那些最爱我们的人在场就好,我们会在阳光的见证下成为平凡的夫妻,我也可以骄傲的告诉别人,我嫁给了我的初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

“二十九岁,我们和其他夫妻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只是更爱着彼此,开始规划更好的人生。”

“三十岁,我们会为想要生男孩还是女孩有小小的争吵,导致婴儿房足足一个星期都无法确定要刷什么颜色。”

“三十一岁,你会每天陪我去公园里散步,晒晒太阳是我们永远不变的饭后活动。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应该会开始焦虑,因为你太喜欢女儿而忽略了我。”

“三十二岁,三十三岁,你会是一个好爸爸,每天在清晨抢着送女儿上学,我在门口目送你们消失在清晨的阳光里,然后才想起来,让你们喝完的牛奶你们谁都没有喝。”

“三十四岁,你三十四岁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也很还是很好看,大概每次去家长会都会被搭讪吧,于是我情愿博物馆多给你送几座西洋钟来,把你牢牢留在家里。”

“三十五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就算死去,我的坟墓也要留一个你的位置,但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之后,我们白头偕老之后。”

仓库大门似乎远得他永远走不到,他本觉得自己快要熬不过去了,可是跟随着她的那些幻想,他忽然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静谧而安逸的世界,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憧憬与念想,通通都留在了这个世界里。

他终于走到了仓库的门口,模糊间,仿佛看到了大门外,沈南朝正在那里等着他们,他知道那不过是海市蜃楼。

他蹲下来,牢牢抱住怀中的宁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亲吻着她:“宁瑶。”

宁瑶回应着他的吻:“闻人淮……”

就算走不出去又如何,他们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被分开,他想到遇见她的那个夏夜,想到第一次亲吻的那个雨季,想到会和她度过的所有春夏秋冬,他在这个幸福的幻想中得到了短暂的慰藉。

死亡的气息似乎才在这一刻离他远了些。

“我爱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这是他听过最温柔婉转的告白,让他感受到被深切爱着的暖意,还有那些再也不是无望而遥远的爱情和未来。

他终于从海底,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和她相拥。

而他没有发现,他们此刻就沐浴在阳光下,在他梦寐以求的阳光下,他不再害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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