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脸色未变，心中却一阵郁闷，她差点就把这位公主给忘到了脑后，这万寿公主被丢到尼莫塔也有一个多月了，现下是八月中旬，到了十月份，万寿就该回到学里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找她麻烦。

她直视着白娴，并没有应话，反而面带着疑惑地问道："是吗？可在我入学之前，公主不是已经入塔祈福了么，又是如何知道白小姐能传话给我的。"

白娴笑容不变，"哦，我把你入学的事同她讲了，你也知道那塔里甚是冷清，公主性子又好动，难得我去看她，不说些趣事与她听，她是不依的。"

言下之意就是把她的事情当成"趣事"讲给人听了，秋娘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原来如此，我听说未免闲杂人等打扰了公主潜心诵佛，因而尼莫塔外戒备森严，可白小姐尚能入塔给公主解闷去，看来实际寺并不如外面传的那般严密。"

白娴笑容微僵，她没想到秋娘会这般回嘴。尼莫塔的确戒备森严，皇上的旨意是让万寿潜心诵佛，不许人打扰。她能进去是因为拿了她爹的牌子，那些守卫自然不敢拦着，这事情往小了说也没什么，可往大了说，那些侍卫就是玩忽职守，而她则是有违旨之嫌了。

秋娘注意到她眼色的不对，心中冷笑，若是放在以前她忍便是忍了，可自从被她们迷晕了丢进小屋里，差点送了半条命，就已经清醒了，过多的忍让并不能换来这些贵女们的适可而止。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白娴在万寿面前没说自己什么好话，那位公主本就看她不顺眼，再被人挑拨一番，出来定是要找她麻烦，不管这白大小姐为什么要想着法子给她添堵，她总是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

白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似往常那般垂头躬身让人看不真切的模样，因为比自己个子低了半头所以微微抬起了下巴同她对视，素净白皙的小脸上正挂着谦和的笑容，细看便能发现，那一对勾玉明眸中一片平静，明明比她还小上三岁，又是个庶民出身的，却在此刻，竟是让她坐不出半点优越感来。

一瞬间，白娴将脸上的略显得僵硬笑容收了起来，冷冷道："杜小姐，我话已带到，至于你怎么想，那都是你的事情。"

秋娘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离开教舍，眼尖地发现她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待她身影消失后，才偏头笑了起来，这白小姐，心思再沉也还是十六岁的小姑娘。

白娴下午没来上课，同样要参加中秋夜宴的秋娘却老老实实地在教舍里面听了一堂课，酉时下学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她梳妆的，她并不担心时间不够。

钟鸣之后，她拎着书袋独自回了坤院，事先杜智同她约好酉时过半在宿馆后面见面，因先前得了交待，秋娘便没有刻意素装，选了一跳鹅黄色的束裙外搭一件杏色窄袖绸衫，料子不是极好的，毕竟事先没有准备，除了常服之外她仅带的几套衣裳里也就这身黄色的还算合适今晚的场合。

陈曲给她梳好头，又选了钗环一一别上后，站在一旁忍不住赞叹道："小姐，你真好看。"

秋娘看着镜中的自己，精致却不显累赘的梅花垂髻，额发侧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一张素面虽脂粉未施，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皮肤本就是细腻润滑的，不需要过多雕饰，自有一番少女独有的清丽，的确比以往常服单髻时候亮眼了许多。

女孩子都有爱美之心，她也不例外，可如今这副十五六岁的模样，就算是漂亮，在她心里也还是个小女孩而已，让她如何也生不出什么精心打扮的心思来。

"小姐，时辰快到了，您还是赶紧换衣裳吧。"

"嗯。"

换好了衣裳，陈曲陪着她一起到宿馆后门去寻杜智，已经到了他们约好的时间，后门却不见他的人影，她们又等了一刻钟，才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马车在后门街对面刚刚停稳，车帘便被人从里面拨开，一道丹红的人影跳下马车，这人朝着宿馆门口望了一眼，便大步走到朝她们走来。

"杜小姐？"来人走到跟前，秋娘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一个男装的明艳佳人，比起那日同样穿了男装的崔小姐，这人虽身子高挑，可丰满的身材却让人一眼就能辨出男女，那张明艳的脸蛋因主人飞扬的气度还带了三分的英气。

"嗯，你是？"

"我替你大哥来接你，咱们路上说。"丹衣少女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走，秋娘却轻轻挣了两下。

"小姐，我大哥说过他自己会来接我的。"她尚且记得那小黑屋的教训，就算对着这人有着一丝好感，也不会随便跟着陌生人走的。

丹衣少女咧唇一笑，眼睛弯起，"你倒是谨慎，"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囊来递给她，"你大哥说了，若是你不跟我走就给你看这个。"

秋娘接过荷囊看了，是她年前所绣，杜家兄弟一人一只，杜智向来是贴身放置，能让这少女拿到，显然是他亲手所交。

"的确是他的东西，那咱们走吧。"

丹衣少女这才又伸手拉了她朝马车走去，两人在车上做好，马车就调转了头，渐渐朝目的驶去。

"不知小姐怎么称呼？"秋娘礼貌地问到这丹衣少女的姓名。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比你虚长几岁，你是阿智的妹妹，唤我一声小凤姐也不为过，我就同阿智一样，叫你秋娘好了。"

少女一口一个阿智，听起来两人关系是不一般，秋娘想到那日在云净茶社见到的几个人，这些人似乎都是她大哥的好友。

少女眼中带笑，态度亲切不似作伪，秋娘没再客气，笑道："好，那秋娘便唤你小凤姐了。"她很是喜欢这种直接的性格，与那种故意装出来的自来熟不同，这少女的脾性的确直爽。

她这大方的态度显然赢得了对方的好感，丹衣少女一手轻拍她的肩膀，"你果然同杜俊说的一样，是个好姑娘。"

秋娘暗叹一声，怎么又是杜俊，到底她二哥跟多少人讲过她的事情......

"小凤姐和我二哥认识？"

"自然认识，那小子可有意思了，哈哈，记得我们初见，还是因为他同我小弟打了一架，被我上门找场子，他竟然说不打女人，还杵着那么大个个子，红着脸让我打回来，后来你大哥回来了..."

少女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段不打不相识的经过，秋娘在一旁听了哭笑不得，她二哥怎么就跟个惹祸精似的，杜智也不知根在他后面收拾了多少麻烦。

马车驶的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广陵王府所在的廷康坊，夜幕初降，秋娘下车时，头顶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王府的街外却在数十只灯笼的映照很是明亮，两座雄壮的石狮蹲立在门外，王府正门处六扇丈余高的朱红大门敞开着，挂的高高的巨型匾额上书着雄劲有力的"广陵王府"三字。

门外守着大排十二名腰挎刀鞘的护卫，三洞门中各站了两名带着深棕无脚幞头的太监，有宾客入内需将宴帖出示，她们下车这会儿，正有三两名宾客相伴而入。

秋娘同丹衣少女一同朝大门走去，两人都将宴帖拿在了手上，一模一样的精白木片，太监接过细细查看后才还给她们，又有一名宫娥走上前来为她们引路。

前院除了一些肃穆而立的护卫并不见什么人影，想来也是，王府这般大，宴会发帖不过三十多份，加上携眷带友的，也就是五六十人。

宫娥带着她们左右穿走，一路经过两座院落三条长廊，秋娘才渐渐听到了人语声和隐约的琴声，将要走到花廊尽头时候，乍见一片通明灯火，双眼适应了这份明亮后，才看清楚眼前之境。

乌黑光洁的石板杜面远远延伸向前，七八丈远外才始见秋色团花长毯上的红木雕花矮案，五步一座，约莫三大十张，案上只设美酒不见佳肴，宴席空中密密悬挂了数百只方形灯笼，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一座造型精美的水榭，榭中不见半点灯烛，绕梁白纱垂下，随着湖面清风缓缓飘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