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观察草莓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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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姐一愣,随即纸扇在手心一磕,笑道,"对啊!就叫小虎子去,帮不上杜大哥忙,就去给别人捣乱好了!"

"不不不!"郭小虎连忙摇着脑袋,摆手道:"我不成,我、我可是连一首诗都背不好呢!我真不成!"

崔小姐圆圆的眼睛瞪了他一下,"我当然知道你那点水平,又没让你去拽文,就是去捣乱,知道不――杜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杜智笑而不答,反扭头对小口品茗的秋娘道:"可是说的你迷糊了?"

秋娘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互动,能随便开玩笑又说话这样没有顾忌,三人之间显然不是普通朋友,正在暗自猜测他们话中的含义,被杜智这么突然一问,略一思索后,答道:

"有些不明白。"

其实她大概是听懂了,杜智邀请了大个人,想择一个同他们一起入宴,可是人都没来,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

那崔小姐的话则证明了她的猜想,这中秋宴会上的人分了三派,除了杜智他们,另外两派人是准备各自捧了一个人出彩的,一派同白娴肯定有关系,就是不知道另一派是何人,还有杜智他们这几个人是否也打算齐捧了一个人出来。

她答完之后,杜智没接上话,崔小姐就先开口了,秋娘一进门便注意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似是在笑,可其实却藏着对陌生人的疏离。

"杜大哥,这都中午了,大家也都饿了,不如咱们先去吃饭,这附近有家馆子不错。"

杜智扭头看了秋娘一眼,见她眼里并没露出什么不满之色,才点头道:"好,那咱们先去吃饭。"

"大哥,那我就先回学里去了。"秋娘心思细腻,自然是察觉到了崔小姐不愿意让她知道过多。

杜智眉头轻皱,但看见她眼中露出的坚持之色,还是应道:"好,那你先回去吧,下午下学我去接你。"

"啊,我、我送杜小姐回去好了。"秋娘刚起身,一旁的郭小虎也站了起来。

崔小姐瞪着他道,"送什么送,谁让你回去了,跟我们一起吃饭去,还有事交待你呢。"她话一出口,屋里其他大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郭小虎却是对着她干干一笑,而后扭头对着杜智道:"杜大哥,我、我下午要交的课业还没做完呢,有什么事情,你晚上再给我讲,我今晚住乾院去,好不好?"

"好,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得了杜智的应准,小胖子嘿嘿一笑,在秋娘向他们众人告辞后,跟在她后面出了雅间。

两人出了云净茶社,秋娘只顾着想那宴会的事,并没注意到同行的郭小虎时不时偷偷瞄上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直到走到国子监门口,小胖子才吱吱唔唔开了口,"你别生气啊,雅婷姐说话就是那个样子。"

秋娘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扭头看着只比自己高上一点的小胖子,笑道:"你是说崔小姐吗?我并没有生气。"

头一次见面,人家既没骂她又没打她,不过是态度上有些疏离,还不值得她为这点小事生气。

郭小虎见她对着自己露出笑容,脸上忍不住就有些泛红,"我看你不说话,还以为你是在生气,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不喜欢说话,要是、要是有点心吃,我过一会儿就不生气了。"

"哈哈......"秋娘正侧目看着他白胖的小脸,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胖子挺有意思的,难怪长地这么圆嘟嘟的,她想到刚才在茶社,他的嘴好像也没使闲过,他们不过是聊了不大一会儿,那茶桌上的两盘小点心就成空盘子了。

秋娘露出这并非是客气,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后,眼梢处那抹弧度更是明显,一张小脸霎时变得娇俏十分,由于离得近,郭小胖子很清楚地把她带笑的模样看进了眼里,肉嘟嘟的两腮顿时烧红了起来。

郭小虎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一烫,连忙把脸扭了过去。

秋娘已经看见他脸红,又见他一语不发地撇过头去,还当是自己的笑声气恼了他,忙收了笑容,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在取笑你。"

"嗯。"小胖子的脑袋仍在扭在一边,声音闷闷的。

"你生气啦?"

"没有。"回答的很快,但声音仍旧很闷。

秋娘只当他的确是生气了,心里歉意更多一分,人家好心安慰自己,她竟然还笑话人家,换了自己怕也是会觉得不高兴。

"你这会儿要是不生气,下次我带点心给你吃,好不好?"

郭小虎这才把头扭了过来,白胖的小脸上一对漆黑的眼睛珠子隐隐有些发亮,脸上仍有些余红,哼唧了一会,才出声问道:"真的啊?"

秋娘忍着笑点点头,"真的。"前天沐休就没有回家,下次沐休一定回家去,草莓也熟了,摘些做个小点心什么的,还是难不倒她的。

皇城承天门

一抬大人肩舆从宫内而出,在尽车止马的皇城里,除了皇室能够出行不靠两条腿的,五根指头数得过来,守门的禁卫军只在这肩舆路过时候微微躬身,没人想着去拦,坐在肩舆上那人是看着眼生,可走在肩舆一旁陪着那人说笑的,却是这皇城里的禁卫们没一个人不认得的。

一身官员常服的虬髯男子手里捧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走在肩舆旁边,低声跟那上面坐着的白发老者说话。

"嘿嘿,义父,皇上还是挺够意思的啊。"手里捧着圣旨的郭子仪很是得意,他义父本就有着国公的勋位,再加上这旨上的赐崔,留在长安敢不给面子。

杜沁没有应他,虽是坐在肩舆上,身形仍是板地直挺,双眼直视着前面的大敞道,圣旨――那些个赐崔是个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当年他会抛了一切离开长安助皇上保权,图的就不是那些无用虚名。

权欲之心哪个男人都有,可是他已经老了,尽管身子还健朗可到底是活一年是一年,有些东西就看的更淡,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杜某人现下有孙子,有孙女了!就算不替自己打算,也要替那些孩子们着想,一想到他苦心经营十数载,到头来连自己的骨血都保不住,他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几个孩子都是极好的,不愧身上是留着他们杜家的血,既然那个他们有心,不论怎么着,在断气之前他也得给孩子铺好路,看着他们稳当了才行!

"义父,您还是先来我府上住下可好,皇上赐的宅子,我派人去给您修整好您再搬进去也不迟。"

"不了,为父这几日还有事要办,先前嘱咐你那些话,也可不许忘了。"

"唉!"

肩舆路过尚书省附近,几名准备回家用饭的官员见到他们这一行,虽不认这舆上之人,一愣之后即立在路边恭敬行了礼。

杜沁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的神色很是冷淡,若不是皇上开了金口,他是不愿意刚露面就出这个风头的。这皇宫里的眼线比起外面的更是杂乱,这会儿已近中午,想必不少人吃完午饭就能接到信。

龙泉镇杜宅

杜氏早起就上了自家山麓下面那块林子,到了近中午才又回到镇上,因后院草莓熟了,她顺路在杂货铺子里买了两只搪瓷罐子,准备回去浇些糖汁腌着吃。她同街上几个熟人纷纷打了招呼,又聊几句闲话,才拐进自家院子所在的巷子。

巷口停了一辆马车,她只是瞥了一眼就认出这车式是长安城里的样式,心中顿时一喜,只当是她那一双儿女回来了,前几日沐休她本来高高兴兴地准备了点心和菜式等着两个孩子回家,可是却被杂货铺子进货的活计告知两人有事不能回来,很是沮丧了两日。

杜氏脸上带着笑走进了大开的院门,一手掀开了帘子,嘴里说道:"怎么今儿回――"

"啪哒!"杜氏手里的布袋摔在了地上,里面装着的两只罐子应声而碎。

不大的客厅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的小满,一个是微微垂头立在墙边手抱剑鞘的青年人,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端坐在正对着屋门的椅子上。

见到她进来,小满慌忙迎了上来,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夫人,这个老爷爷说他是您爹。"

杜氏脸上仍然保持着呆愣的表情,听见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映,一双眼睛有些飘忽地看着那座位上的白发老者。

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杜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立在门口的杜氏,面上绷地死紧,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十三年了,他有整整十三年没见过这个小女儿了,这个性子最效他,又向来最受他喜爱的小女儿!

谁又能想到,当日那一崔断绝书,竟会让他们父女相隔十三年,让他这孩儿吃了整整十三年的苦!

"岚娘,你、你还认得爹吗?"杜沁声音沙哑,略带颤抖的音调,透漏着这说话心中隐藏的担忧。

随着一声"岚娘",杜氏眼眶中蓄满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她看着老者略带紧张,又有些发红的眼眶,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杜沁见到杜氏不答话,只是站在门口用一双极效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时间又想起了这阵子他派人去查探来的消息。

他这从小惯养起来的女儿,竟是做了近十年的农妇,守着几亩地过活,靠着卖手工活计度日,还差点被个地方上的举人给抢了去

"嘎嘣"一声,杜沁大掌紧握的扶手在他的猛然发力下断裂开来,一张鹰眼中泛着寒光,他视线停在杜氏脸上,脸色又不好看,杜氏见他这样子,脸色顿时发白,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她还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疼爱她的爹爹,是怎样渐渐对她视而不见,又在最后一面时那般愤怒地同她夫家断绝往来,她还记得她爹那时候的眼神,正是如同现在一般,愤怒而无情。

她不知道她爹怎么找到这里来,刚才听到老爷子唤了她闺名一声,心中还隐隐有了一丝期盼,可见到他现下的眼神,却是半点没了刚才的怔仲,她怕,她怕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再受牵连。

杜沁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是被自己吓着了,连忙收了脸上的阴冷,心中一苦,拐杖一撑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拖着腿走到杜氏身边,缓缓也蹲了下来。

他将拐杖放在一边,一手撑着地,一手有些发颤地搭上杜氏的肩膀,尽量让语气放地柔和一些,"岚娘,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爹啊,你认不得我了?"

杜氏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对她温声细语的人,是她爹爹吗,是那个一声充满寒意的冷哼后,就再也不愿意见她一面的爹吗

"唉,"见她仍是一语不发,杜沁沉声叹了一口气,扭头对着靠墙站立的青年道:"带这小丫头出去。"

那青年遂朝立在杜氏一旁正发呆的小满伸出了手。

"别动我!你们到底是――"青年伸出两指在小满脖颈下点了两下,一臂夹着小姑娘就从客厅后门进了院子里去,又将门从外面关上,这下屋里就只剩下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女。

在后院当了小半个时辰的小满,因为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作,一

张小脸憋地通红,时不时地听见厅中传来杜氏隐隐约约的哭声,更是使劲地瞪着那个蹲在花圃旁边观察草莓的青年。

在说客厅里,杜沁看着跪在自己膝前小心翼翼地碰着自己左小腿的杜氏,眼眶发热,他以为这女儿要很难才能原谅自己,却没想到在发现他一条腿残疾后,这孩子就脱口喊了他"爹"。

之后他又将当年事情的原委细细与她讲了,她却问也没问那姓郑的小子的事情,脸色在震惊和苦涩中翻来覆去一阵变化,最后痛哭了一场,才又跪在他身前。

"好了,我又不是不会动了,不过是一条腿不利索。"杜沁伸手把杜氏扶了起来,让她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孩子,你哭也哭了,气也气过了,给爹一句明白话,你可是原谅了爹?"

杜氏拿出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苦笑道:"爹,您瞒得我好苦,孩儿若说心里半点也不在意那是假的,三个孩子跟着我过了十来年的苦日子,我那秋娘更是白白做了大年的傻子,这一路走来,却比我过去活的二十多年吃的苦头多上几十倍不只......可是我现下却只想着那几个孩子平安高兴就好。"

杜氏十八岁才出阁,她家中上面有两兄一姐,由于长相和性子极效杜沁,从小就受父亲喜爱,后来嫁给了父亲至交的儿子,日子也算和乐。只是因为掺合进了当年朱泚和太子李源的党争,才阴差阳错被两家当成了弃子。

杜沁点点头,知道杜氏肯叫他爹,那就算嘴上没说明白,心里也是认她的,在感动之余,又听她提及了那几个孩子,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杜智和杜俊,原名是郑直和郑颢,可这智和俊两个字,却是他亲自给取的,当时他那老友死后,杜氏刚怀上孕,他还随口提过若是生个女儿,那便叫个秋娘好了,没想到正几个字,最后却成了他孙儿们现在正儿八经的名字。

"那三个孩子都是好的,孩儿,你不亏是爹亲手带大的,一个妇人竟是养了两个孩子进到那国子监里去上学,别人家谁有这样的闺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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