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刚走到书学院门口就见着对面墙下的杜智，他身边正围着大五个学生，其中有两个就是刚才在教舍里面拦着她的。

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杜智很快就从那几个人中脱了身，朝她走过来。

"大哥，他们是不是找你问中秋宴的事情？"

杜智神色一顿，随即笑道："怎么，有人找你打听了？"

秋娘点点头，两兄妹一同朝甘味居走去，"我也是才知道那帖子还分了颜色的，你接的是什么颜色？"

"红帖，可以带个人进去。"杜智的答案同她猜的一样。

"哦，中书赵侍郎家的二小姐，托我问问你，可是能带她哥哥入宴。"

杜智扭头看她，"赵朗？"

听他准确说出了赵瑶哥哥的名字，秋娘有些惊讶，"你认识？"

杜智摇摇头，"我可不是你，都这么久了，连一个教舍上课的同窗都认不全，这学里凡是有几分才能的人，都在这里记着。"说完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秋娘表情一窘，也没辩驳，她确实是没怎么用心去认人。

"你同赵朗的妹妹关系好么，我怎么不知道？"

秋娘摇头，"也没怎么说过话，我就是替她传个话，带不带全看你自己的意思。"其实她心里是有些奇怪的，这宴会虽说是个得势的皇子办的，也没必要让这些人如此趋之若鹜吧。

杜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赵朗旬考也得过几次甲评，若放在往年带去是可以的，不过，这次中秋宴却是不同，恐怕这次得了红贴的，鲜有人会邀了同伴一起去。"

"嗯？"

杜智眼睛微微眯起，"往年这些人虽也盼着入宴可却没这次急切，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这是为何？"

杜智的目光投向远处，声音隐隐有丝波动，"有消息说，这次宴会陛下会到场。"

秋娘心中一惊，皇上也要去？那不就是说，与宴的人都有了面圣的机会！要知道，这年头皇上可是大大地不好见啊，就是那些皇子公主们，也需得了皇上的传召才能面圣的。

剩下的就是朝会，有初一、十五，还有日朝之分，每逢初一和十五，只有京官可以上朝论事，说是论事，其实能说的上话的也就是那两三个人，日朝是只召见三品以上京官的，也就那么二十来个人不到。

朝会是能面圣，可能跟皇上说得上话的，又有几个人？那么严肃的场合，敢随便开口显摆自己文化水平的就更没有了。

皇上要去广陵王的中秋夜宴，可没朝会那么多规矩，当今圣上最有爱才之名，破格提拔的人不在少数，与宴的学子文人们定是会借了这个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若是蒙得青眼，那可不是少奋斗了七八年！

可是广陵王的帖子毕竟发的有限，这么一来，那红贴附带的入宴资格，的确是非同小可，也难怪杜智说这次得了红帖的人不会带同伴去，多一个人去，就是多一个人抢风头。

杜智看着自家小妹想地出神，眼中坚定之色愈发浓重起来，他也是昨天才接到了消息说是皇上会亲临宴会，与众人共度。

这的确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利用得当，那他的计划便可以提早半年开始，最近接二连三地出事，他已经隐隐有些等不下去了。

"大哥，既然那名额这般重要，还是算了吧。"秋娘伸手扯了扯杜智的衣袖，她也知道这次宴会对他很重要，那赵朗的人品尚且不知，若是在宴上给杜智添了麻烦那就不好了。

"无妨，下午你去告诉那赵小姐，让他哥哥明日中午到云净茶社去，等我见了那人再说。这宴帖共三十五张，白二十三，金七，红贴只有五张，宴前这几天，是得好好挑个人同我一起。"

秋娘听到那红贴只有五张后先是惊讶，后见杜智竟是要找了人一同去，便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非要找人一起？"

杜智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秋娘暗自嘀咕了一句装神弄鬼后，也没再问。

下午秋娘去上课，教舍里面那种奇怪的气氛就更浓重了，她一进门，就迎上了众人很是热切的眼神，一下子被至少十五双眼睛盯着，任谁都会有些不自在，更可怕的是至少有十个人一同对她行点头礼

这叫她怎么回礼啊......

于是她只好眼神飘忽地对着空中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盯着地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身后的赵瑶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拎着软垫坐到她身边的席子上。

"怎么样？"她声音压地很低，但秋娘还是感觉到她话一出口，教舍里明显地静了下来。

秋娘不得不把声音同样压低，跟做贼似的回道："我大哥说，约你哥哥明日中午到云净茶社去。"

赵瑶愣了半晌，才听出来这话中的含义，这入宴的资格有多难得她爹说的很清楚，因为上次广陵王夜救秋娘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杜智很受广陵王重视，因此才想着从秋娘这里探探情况。

可显然杜智也不是傻子，这名额哪能说给人就给人的，至少也要见见人，看看人品，才能定了主意吧。

秋娘见赵瑶发呆，正要唤她，耳中就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杜姑娘。"

她回头看见白娴那张带着淡笑的漂亮脸蛋后，遂起身应道："白小姐。"

"我听说杜公子手上有张中秋宴的红贴？"她这会儿的态度倒是和前日韵夜诗社茶会上的冷淡大相径庭，秋娘看见她的笑容，有种想皱眉的冲动。

"嗯。"

"可是邀过人了？"

秋娘待要回答，就觉得裙摆被人轻轻抓了一下，略一犹豫，答道："似是邀请过了。"

白娴唇角笑容不变，"可惜了，本想着托他带我二弟入宴。"

她话说的直接，秋娘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二弟？那不就是白止那个小子......就那么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就算入了宴怕是连首囫囵诗都作不出来吧。

好在白娴也没等着她回话，而是低头对着坐在秋娘脚边的赵瑶道："赵小姐，先生就快来了，你还是回自己座位上去吧。"说完就转身离开。

"你没事吧？"秋娘重新坐回软垫上，伸手碰了碰仍似在发呆的赵瑶。

"没、没事。"赵瑶摇了摇头，"我哥哥明天会去的。"

"嗯。"秋娘虽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有多想。

下学之后，秋娘怕再被人拦着问那宴会的事情，提早收拾了东西，先生一出门她便后脚跟着朝外走，隐约听见几声叫唤，都装作没有听到。

吃晚饭时候，甘味居的人并不多，可是秋娘却吃地极不自在，不为别的，整个一楼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这桌，就连楼上也有视线投放下来。

秋娘看着面不改色的杜智，只能暗叹一声他心理素质的强大，凑合吃完，两人刚起身要离开，便有几个人围了上来。

若是不看他们的表情，秋娘会觉得这是一群打劫的，只是他们人人脸上带了比花还娇的笑容就有点让她接受不了了。

"大哥，我先回去了。"她很没有义气地对杜智打了招呼，快步出了甘味居，那些人的目的在杜智身上，自然没有拦她。

可秋娘回到坤院后没多久，便有人上门来找她，是个眼生的太学院的学生，进了屋子先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又笑着夸赞了她头上唯一的一根木制发簪，最后才提到了宴贴的事情，秋娘告诉对方杜智已经邀了人后，这人笑容顿时收了起来，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转身离开。

之后在短短小半个时辰里，她又先后打发了六个上门来询问宴帖事情的陌生女学生，从头到脚就连那学里发的束带也被人夸了一遍，得到她否定的答复均是脑袋一甩不告而别，她才终于咬着牙让小满把门紧紧关上。

"小姐，这是怎么了？"陈曲听的有些迷糊，只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个宴会的帖子来的。

客厅里，秋娘一手捧着数术书本在研究课业，头也不抬地答道："再有人来敲门，你不应就是。"

话音刚落，就听屋门"咚咚"地响了起来。

"小姐？"

"不用管。"

"咚咚"的敲门声又持续了一阵，之后就听人在外面疑声道："咦，明明里面亮着光啊――秋娘，你在吗？"

秋娘听见这声音，眼中一疑，但还是让陈曲去把门打开了。

杨小昭一进门便有些抱怨地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坏事呢，敲了半天都不开门。"两人毕竟算是共患难过的，互相之间说话都很放的开。

秋娘一笑，"你来的到巧，我正愁着这数术课业，你可是算学院的学生，过来给我讲解一下可好？"上次看红榜时候，她记下了各院得了甲评的人名，后来才想起来，杨小昭便是算学院那两个得了甲评的其中一人。

"好。"

除了杜智外，杨小昭是第二个给秋娘讲解数术课业的，让她惊讶的是，对方虽不如杜智那样条条框框都记得无比清楚，却能把她这个三宫障碍者给说明白了，看来那旬考学评真是没掺水分的。

在她的帮助下，秋娘很快就把后天要交的课业做好，之后就叫陈曲摆了两样点心，沏了茶，两人聊些旁的事情。

直到天色已晚，她把杨小昭送到门外，又重新将门关上，才算松了一口气，若是这小姑娘来找自己也是为了那宴帖的事情，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天早上到了学里，秋娘本来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再接受一次众人视线地洗礼，可是让她意外的是，大家看她的表情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就是那种有些客气，但也没多少亲近之意。

虽然疑惑，但她更多是轻松之感，拎着书袋走到自己座位前，一眼就看到坐在自己后排的赵瑶，她的脸色很不好，小姑娘明显是在发呆，眼下的乌色显示她昨晚没有睡好，秋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赵小姐，你怎么啦？"

赵瑶肩膀微微一颤，抬头看见是她，脸上顿时比刚才又带上了一分苦色，"我没事，杜小姐，我大哥今日身体不适，中午没办法去应约了，实在是对不住。"

秋娘仔细看了她的表情，片刻后才答道："好，我会转告我大哥的。"随后就跟没事一样，转身在软垫上坐下。

她从书袋里面掏了本书出来翻开，眼睛盯着其中一列字，心里却在想着别的。刚才她在赵瑶说话的时候，余光却打量着白娴，由于她是站着的，很是清楚地见着了那会儿对方暂时停下了写字的手。

看来这赵朗临时改了注意，离不开白大小姐的功劳。秋娘暗叹一声，视线重新聚焦在书本上，那白娴明着看冷冷清清的，骨子里却也是个任性霸道的。

由于昨日约好的事情赵瑶他们推了，秋娘只能在下学之后亲自跑一趟云净茶社去找杜智。

云净茶社就在国子监正门对面的街上，虽秋娘没进去过，却也听杜智讲过，这地方有几种茶叶很是稀罕，别处都没得卖。

顺利找到了这茶社，询问了店小二后，她便上了二楼，在一间雅间外面敲了敲门：

"大哥。"

很快就有人来应门，只是门一拉开，她却看到了一副生面孔，一愣之后便道："对不起，找错房间了。"说完转身抬腿就朝隔壁走去。

"唉！秋娘！"

听见这陌生地声音这般亲切地称呼自己，秋娘皱着眉头转身看着这陌生的小胖子，"你是？"

"嘿嘿，"小胖子伸手抓了抓后颈，白胖的小脸隐约有些暗红，"总听杜大哥和俊哥唤你秋娘，一时叫顺嘴了，你别介意啊，哦！我、我叫郭小虎！"

郭小虎？秋娘眼皮子一跳，还待说话，就见小胖子身后又站了一个人，正是她大哥杜智。

"在门口聊什么，都进来。"

杜智看见秋娘站在门口，并没问她来由，喊了他们进来说话后，自己就又转身进去了，秋娘虽然疑惑，但还是跟在郭小虎后面也进了屋子。

她绕过屏风就看见四张对设的矮案，地上还铺了厚厚的绒毯，西手的案后坐着两个人，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郎，青衣白面，一对晶亮的眼睛正盯着刚进门的她毫不掩饰地打量，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长相有几分眼熟，见她进来很是礼貌地行了点头礼。

杜智在东手靠上的矮案后坐下，伸手对秋娘一招，示意她与自己坐一起，郭小虎往边站了站，等她坐下，才在余下的那个位置上坐了。

秋娘侧头向杜智投去一瞥，表示了自己的疑惑，对方却是扬唇一笑，一手裴伸比着对面那个少年郎，介绍道："这位是崔小姐。"

秋娘心中正感惊讶，又听她大哥指着另外那个青年人对她道："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听他这么说，本来就觉得这青年有些眼熟的秋娘便看着那人的笑脸，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随即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是季大哥？"

对面的青年哈哈一笑，对她点点头，而后对杜智道："早知道就不该和你打赌，我和杜小姐不过是一面之缘，难得她竟然还记得。"

这人就是三年前杜氏母女初次进京找寻杜智哥俩的时候，给她们带路的季德，秋娘记得这人好像是三年前科举的时候落了榜的，不知道怎么他这会儿却在长安城里。

季德话音刚落，穿着男装的崔小姐也是一阵轻笑，手中折扇一打，插话道："季大哥，愿赌服输，可别想抵赖哦。"

"我说话自然是最算数的。"

杜智没接他俩的话茬，伸手边给秋娘斟茶，边问她道："赵朗可是不来了？"

"嗯，赵小姐说她哥哥病了。"这样的借口，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杜智微微摇头，"又是一个怕事的。"

听他这么说，在座的人反应各是不一。秋娘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并没多问，季德微微皱眉，郭小虎正捏着案上的点心吃。

崔小姐则嗤笑一声，折扇轻甩，"约了大人，竟然没一个来的，看来他们是铁了心的要捧那两人出彩了，白帖的咱们这边才有三人，红贴只杜大哥一张，三路人怕就咱们最少。"

杜智低笑一声，"贵精不贵多，就算他们十几人捧一个，也难保不会塞翁失马。"

季德微微皱眉，"那咱们还差一人，怎么办？"

杜智伸手朝秋娘边上一指，"小虎也去好了。"

"啊？"小胖子郭小虎呆呆地把头从点心盘子里抬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圆鼻子，"我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