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杜氏普沙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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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沙罗城,处处可见架空屋底的干栏式建筑,用以防潮防冲,但只有乌蛮舍的贵族,有资格盖起干栏式的多层小楼,独门独院更是少有,而作为外来者的郑厉,却能独拥一院。

纯竹木搭建的小楼,夏季十分两双,冬季微凉,三楼上,秋娘和郑厉对坐在向东的栏杆旁,坐着的皮绒混裁的毯子,两人当中的茶案旁有小炉烧着热水,水滚之后,郑厉慢条斯理地起水,滤茶,入壶,压盖,将茶泡上,动作并不十分精细,手法不甚老练,可是每一步他都做的很认真。

"不是什么茶,便不作解了,只是味道较淡,我甚喜欢。"郑厉将茶壶放好,冲秋娘温文一笑。

"无妨,我并不是来品茶的。"秋娘将目光从他手上的动作,移到他脸上的笑容。

"说的也是,"郑厉道,"不算昨晚的话,这该是我们第一次见吧。"这么说,可他神态语气却好像不将秋娘当成外人,只把她看做一个小辈。

"还有去年你掳人的那回。"

"呵呵,那次不没见着么。"

"我昏迷时你是否见过我,我不知道,但你同我娘在隔壁说话时,我却见过你。"从铜钱大小的墙缝上窥听了上一代,一场持续二十多年的痴恋,凭一句"我心悦你",叫她记忆犹新。

"你--"

"一墙之隔,有孔隐于壁,我尽数窥得。"秋娘坦言。同一个聪明又理智的男人交流,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绝对要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这是和李淳一年的相处下来,她总结出的一点。

郑厉沉默了片刻,对秋娘不似一个十五大岁姑娘的表现,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虽打听到许多有关她的事,又从杜氏那里听说许多,可真正同这个孩子直面交谈的时候,他才发现,之前还是有些低估了她--他所爱的女子,所出的三个孩子,不只一株奇葩。

"我娘被你掳去之后发生的事,我已大概知晓,"秋娘神色微冷,"包括你骗她的所有事。"

"茶泡好了。"郑厉似没听见她话里的指责,提起茶壶将两人身前的杯子各自斟至八分,滴水不漏,放下茶壶,抬手示意她,"请。"

秋娘看了一眼杯中漂浮的两瓣茶叶,两手捧起,轻吹一下,道:"若我没猜错,你当日自称是要带着我娘远离纷争,可是长安城的消息,你却知之甚详,是呜?"

神色暗下,郑厉道:"我知,世伯已故,你大哥含冤而亡,杜俊下落不明,国公府被白家打压,你被杜家当成弃子,撵出了长安城。"说到这里,他抬头,诚恳地对秋娘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接到这些消息,就派人去了长安城,想要接你过来同你娘团聚。然两地通信不便,一来一回已是几月过去,人到时,你已同广陵王离京侦缉。在我心里,岚娘最重,你是她的爱女,我怎会忍你受苦?"

这番括,再配上这神情,换个人,怕就心软,只觉眼前这儒雅君子是有一副好心肠在,哗人信服,然,秋娘听候,默看了他片刻,忽就笑了起来,无关喜,无关怒,只是觉得可笑罢了。

"你不信。"郑厉无奈地一叹,低头饮茶时候,但听她笑声答的话,目中利光连闪,心中又叹又惋。

"郑厉,你当真是诡狡至极,我不信你,我为何要信你?就算不承认,可我身上依然留着郑乔的血,我们不光是娘的骨肉,也是郑乔的骨肉,你算计了他十几年,临了还送了个假儿子给他,你恨郑乔深入骨髓,又怎会真心待我们兄妹,哈哈,接我过来?你眼下想的,怕是怎么利用我才对吧。"

"......杜智,杜智,智也。"郑厉喃喃一句之后,再抬头,脸上笑容尽收,转为平静,道:"不信便罢,我们不争辩这个,且来谈谈你娘的事。"

秋娘转了一圈手中茶杯,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我娘的事,你掳她、骗她、哄她、瞒她,蒙蔽她,对她使尽心机,你告诉我,你这样做,同你憎恨的郑乔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心里只有你娘一个女人,而他做不到。"郑厉很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秋娘猜想,这恐怕是今天他说的头一句老实话了。

"所以,若我不来,你打算如何?瞒她一辈子,不让我们相见?"

"这就是我的事了。"

"你太自私,这样将我娘留下,你以为她见不到我们,只能听到那些假的就像真的一样的消息,就会开心吗?"

"十几年前,我就是不够自私,才害得你娘流落天涯,现在这样很好,我可以尽心尽力照顾她,不怕她会出事,只要能让她高兴,我几乎什么都可以为她做。"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秋娘视线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然,你又如何得知你娘现在过得不快乐,难道你告诉她真相,将她带回长安,要她为你操心,为杜智落泪,为杜俊着急,为杜家伤怀,这就是快乐?"声调渐渐拔高,郑厉眉头已是打结。

秋娘没有回答他的质问,低头饮起温热适口的茶水,微苦略甘,不合她喜好,她却一口一口地细细品来。

"滴答"、"滴答",六诏气候湿暖,时常有雨,屋外的落雨声绵绵细细,将秋娘引回了神,扭头看向围栏之外,在这少有的三层小楼上,大片的屋檐郑舍尽收眼底。

绿白相间的普沙罗城,真的很美,晴时的天空蓝的透亮,雨时的城市净的让人心宁,友善的白蛮人,爽朗的乌蛮人,来往的商旅造就繁荣,简单的统治背景,都叫这座城市变得快乐且迷人。

进城的头一日,她就同李淳说过,这是一个适合人居住的地方,现在看来,亦是半点没错。

骤雨初歇,秋娘被郑厉送到楼下,道:"不用送了,我带有人来,不会走失。"

郑厉并不勉强,"那你慢些,路面多卵石,雨后易滑倒。"

"嗯。"

秋娘朝他抬手行了一礼,提起及踝的裙摆,下了阶梯,踏在湿疲又光滑的石板路上,独自朝着远处的院门走去。

门口没人守卫,她伸手一拉,便将竹门打开,迎面碰上两人,左右一看,便先向左边的老妇点头一礼,道:"千面鬼婆周夫人,"接着又看向搀扶着她的少女,问候道:"郑小姐。"

原想着这千面鬼婆周夫人就同郑厉有关系,现在看来,关系应是不错才对。

"咦,你怎么来了?"郑拾娘一脸惊讶,又探头看看秋娘身后,皱眉道:"我娘呢?"

听这称呼,秋娘笑而不语,不是她小心眼,而是知这郑厉的养女绝不像表面看的率真简单。

这边秋娘笑了起来,并未注意到一旁千面鬼婆周夫人一瞬间骤变的脸色,秋娘侧身给两人让路。示意她们先行,待她们进门口,方才从门离开。

千面鬼婆周夫人被郑拾娘挽着朝前走了两步,心思一动,回过头去,正见秋娘转身离去的背影,当她现线掠过一抹银光时,瞳孔猛然紧缩。

"婆婆、婆婆,你怎么了?"郑拾娘摇了摇千面鬼婆周夫人的手臂,轻声询问。

"那个姑娘是?"那天见她,还是脸上带疤,一身男装打扮的野丫头,跟在故人之子的身边,看他让垫于她,又看她端茶奉水,只当是个机灵又得宠的随侍。

"她啊,嘻嘻,您等下还是问我爹吧。"

昨日下了一场雨,温度不降反升,李淳早起便出门去乌蛮舍,雷打不动地请见千面鬼婆周夫人,秋娘同杜氏逛了会儿年庆草集,杜氏肚子不舒服,母女俩便回了南区住处。

自前晚秋娘带了杜氏回来,李淳便挪到隔壁去住,留下大间给母女俩,杜氏过意不去,被秋娘劝了半晌,才高高兴兴地陪女儿一起住下。

"娘,喝水。"秋娘捧了温水递给杜氏,这一趟李淳随行的属下,亦有女子在内,不若在王府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是进门有水喝,天冷有加衣。

"还难受吗?"在床边陪杜氏坐下,秋娘一边关心地问道,一边拿过杜氏的手腕,指腹点在她脉搏上探试。

"好多了。"

"您月信是这两日吗?"年近大旬还来月信的妇人大有人在,加之从郑厉那里走前,被嘱咐要这两日要特别注意杜氏身体,秋娘探出她脉息有异,便问,哪想杜氏先是一愣,而后惊讶地反抓住她的手,道:

"秋娘,你、你,你是不是已--"

秋娘不等她问全,便将自己初潮来过的事讲给了她听,这是女儿家的大事,杜氏自当多问了几句,确认那阵子有人教她使用细物后,才放下心来。

她便趁机问了杜氏些月信来时的反应,当知不妙,心中起忧,杜氏嘴上说着没事,实则脸色都有些发白。

"娘,我这里有名医炼的药丸,带在路上以备不时之需,您就先吃上一粒,看看是否会好些。"

秋娘想起萧旋停临别送她的东西,知杜氏同她病症相似,不怕错药,就去取了来,那盒子粉艳丹红的药珠子静静躺在檀木盒中,仅仅少了两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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