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还是个眼生的。"

李淳举起的青瓷酒杯停在唇边，方才还在楼下游离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刚走进楼下大厅里的一道人影上，眼力绝佳的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犹能将那道一如月色的纤细少女看个一清二楚，手腕一抬，杯中的天醇佳酿流入齿舌之间。

"看着倒还好，就是年岁小了些，"李源向后靠在软背上，很快便将目光转向旁的小姐。

楼下，一身月白底裙，上着紫蓝团花长衫的秋娘，立大厅边上，将这显然经过一番特殊布置的舒云阁大厅扫了一遍，厅中席位差不多人满，依着身份地位和声名高下各居一处，这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四十来人，规模毫不亚于那天在白家后花园的茶会。

韵夜诗社每次小聚，并非所有人都会到场，诗社的成员，不少都是曾在国子监或现在那里就读的，因着诗社的规矩，个别婚后已成人妇的便不再出席这种小聚，于是这一厅里面，尽是花样年华的未婚少女。因有心比较，各自精心打扮，入眼是一片五光十色的钗环玉佩，绫罗绸缎的锦绣衣衫，说是争奇斗艳，也不为过。

没见着郭小凤人影，秋娘瞅谁了一处松散的位置，正要走过去，便听这乐不绝耳的厅内，少女们的浅笑低语中，响起一道唤声：

"杜二小姐，来这边坐。"

秋娘闻声转身，见着那起身冲着她招手的甜美少女后，又看了她那席上的其他几人，稍一迟疑，便落落大方的走了过去。

白丹婷这一唤，厅内一众少女皆看向秋娘，对这前阵子五院艺比上大出风头，后又因郑杜两家恩怨耳闻能详的杜二小姐投去带些好奇的目光，其中有几道，带着明显的异样。

到底是身份不同，这么十几步的路，路过席间，便有七八个眼熟或眼生的主动同秋娘问好，比起那次在白府上的茶会，要热情的许多，但在她走过去后，却有几处窃窃私语起来。

"见过武陵郡主。"

白丹婷这席，位份最高的，便是秋娘曾在上次茶会见过一面的武陵郡主，万寿公主和云安的姐姐，亦是位颇受皇上宠爱的公主，虽是郡主可是只要皇上宠爱，那就是最红。

"你便是怀国公府新认下的二小姐？呵呵，过来本宫身边坐。"武陵郡主亲昵地伸手一招，秋娘看她模样，就知道这样貌艳丽的公主殿下是压根不记得她们曾见过面。

"孟姐姐，人是婷儿叫来的，倒被你拉去了。"白丹婷佯作不满道。

"你还同本宫计较这个啊。"

秋娘被武陵郡主伸手拉着坐下，心中正在纳闷她同白丹婷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便见对方亲自斟了杯酒，探身递给她，又端起自己的杯子，当头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二小姐，五院艺比时候，婷儿便对你很是敬服，能同你共事，很是高兴，我先干为敬。"

秋娘看着她爽快地将酒饮下，疑惑道："我是迷糊了，不知三小姐所说共事，是何意思？"

白丹婷璀亮的眼珠子闪闪，讶异道："书晴姐傍晚回府去没有讲么，咱们皆已被选中参与《平藩录》的撰修了！"

"啊？"秋娘不由皱了下眉头，并没被天上飞来的馅饼砸中的感觉，只是莫名其妙，她明明是三日没有到学里去，为何这等好事还会分她一杯羹，让她不得不怀疑个中猫腻！

"二小姐，我也敬你一杯，"正当秋娘疑惑不解时，从一旁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她侧身看去，便见附近的一席上，一身淡蓝的白娴，向她举杯，柔美的五官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哪还见得前阵子的在礼艺比试上的半点狼狈。

"二小姐近来真是喜事连连，在五院艺比上独占鳖头，得幸认祖归宗，眼下又被选中参撰平藩录，我倒真是羡慕你的运气了。"

身为韵夜诗社名义上的始办人之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引来满厅少女的关注，这里坐着的，鲜少是缺心眼的，对白娴和秋娘在礼艺比试上的纠葛不是亲眼所见，便是有所耳闻，此刻听了白娴别有它指的祝贺，更加确定了白家的大小姐，同秋娘这最近名声见涨的怀国公府二小姐不和的消息。

"多谢。"秋娘压下对那撰书名额一事的疑心，想着回去询问杜智，对白娴的话并没太在意，随手将杯中的酒饮下，对她示意了空杯。

白娴，碰了个软钉子，却没放弃，继续笑着道："对了，听闻令堂杜夫人**人掳去了，不知可有下落？"

这话若是私下问，那便罢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这般姿态询问，秋娘已经确认，对方是故意要找茬了，不过，在中午决定过来参加这次小聚时，她便事先猜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若是放在昨日之前，她许是会因懒得麻烦而选择退让，但前晚才下定决心要为自己而活的她，如今心境不同，身份又是今非昔比，同是背靠着士族大家，她没理由受白娴这闲气。

当下，秋娘脸色一沉，面带不悦地答道："家事不便外道，你我不过泛泛之交，白小姐还请思而后言，莫要失了'礼数'。"

这一下便踩到白娴的痛脚，本意便是为了引得秋娘不快的她，当即收了脸上的笑容，道："二小姐这是在教训我么？"

若说秋娘刚才那是生气，白娴这就是翻脸了，大厅里的少女们，都停下了交谈，看起了热闹。唯有西面的台子上，女乐师们还在不间断地轮流弹奏。

面对鲜少在众人面前变脸的白娴这般，秋娘暗自挑眉，猜着她的动机，瞥了一眼坐在她身边心不在焉地喝着酒，不同以往逮着她便想"欺负"一二的万寿公主，回道：

"白小姐多虑了。"

"多虑？我好心问你，却被你冷言相对，是何道理？今晚你若不就此向我道歉，那便是有意同我白娴过不去了！"白娴绷着脸，喝道，心里却在不屑地暗笑。

这便是她此番暗自找茬的目的了，麻雀变了翠鸟又如何，论身份地位，且不说现今的怀国公府已不同往昔荣耀，她同秋娘，一个人是正牌的嫡长女，一个不过是外三路的顶替。

论朋友圈子，这京中身份显赫的贵女有几个同她没有交情的？

经过礼艺比试一事，白娴在受了颇重的打击之后，和秋娘两人关系再无半点缓和的余地，与其让她忍气吞声坐视她就此借着大涨的出身迈进京中的贵女圈子，还不如正大光明地和她翻脸，也好敲打一番那些明里暗里开始对她不敬的人！

但凡是士族女子，身在这长安城，最重要的本事是什么，是交际，这一点做不好，女子在婚前不能帮助本家，婚后亦无法辅助夫君，从某方面来说，便是废物！

因此，从今日起，她便要将杜秋娘，挤出这长安城上流女子的社交圈子！

眼瞅着闹了起来，大厅里的近五十个人，却没半个上前劝说的。白丹婷一脸为难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武陵郡主晃着杯酒，满眼都是兴趣，万寿公主一壶酒下肚，已经有些晕乎，坐的偏远的杜书晴，亦是冷眼旁观。

秋娘望着板起脸色的白娴，仍没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知道，若是她不道歉，接下来等着她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是不怕事，可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和白娴闹腾，实非她所愿，那么，她就道歉？

楼下因白娴的突然变脸，气氛僵着，而坐在楼上旁观的两名皇子间，又是一番景象。

"哟，本宫这表妹今儿是怎么，竟不装她那仙女儿了！哈哈，那小姑娘年纪不大，本事不小，能把娴儿都惹毛，不知是有何过节。"李源看着楼下席间站起的两名少女，眼中趣味一闪，扭头对李淳道：

"快、快，咱们来打赌，瞧这小姑娘的硬气样子，你说她可是会道歉？"

"太子说呢？"李淳的目光不离楼下，手握的酒杯却已经空掉。

李源捏捏怀中女子的手指，道："她看着是个有脑子的，本宫赌她会道歉。"

"她不会。"李淳淡淡地做了选项。

"好，本宫说会，你说不会，咱们且来赌一把，若你输了，就要答应本宫一件事，若本宫输了，则应你一件，如何？"

看来他的确是对李淳有所求，这么一个赌约，便道明了目的，放在裴常，李淳是十成不会理会这种利弊过于两端的打赌，可今晚一一

"可以。"李淳低声应道，眼睛里一片楼下的灯火通明，最清晰的却是一道月白色。

李源大乐，"一言为定。"酒色之外，赌是另一个能让兴奋的喜好。

楼上两人刚刚落定赌约，楼下沉默了一阵的秋娘便有了反应，冲着冷眼看她的白娴，问道：

"依你言下之意，若我不道歉，又待如何？"

白娴轻哼，"那便请你离开，我韵夜诗社不需你这等目中无人之辈！"作为始办人之一，只要有适当的理由，她大可将其逐出！

闻此言，秋娘心中一番计较后，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对着里白娴的方向，略微曲肩一礼，随即正身直背，神色平静地开口道：

"本是怀悦赴邀，怎奈人有心刁难，若要就此屈从，实违我心，多谢今晚款待，秋娘先行告辞。"

为了这么大点的破事儿就让她道歉？开什么玩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