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智答道："嗯，之前闲聊时候他有提到过我幼时身上那粒红痣。"

难怪杜沁当时会敢应了郑老夫人，原是知道那痣没了踪影。

这痣的惑算是解了，可那冒头坏事的郑老夫人却来的奇怪，秋娘一脸怀疑地看着杜智：

"郑家那两人是持帖入内的，不是没送去郑府吗，她们哪里来的帖子？是不是你做的？"

杜智将茶杯放到案上，用手撑着脑侧，扬扬眉，"我有那么没事找事吗，"接着没等秋娘摇头，便突然扬唇一笑，"是穆长风临走前吩咐人做的。"

秋娘嘴角一撇，她绝对不信他没有从中推波助澜，今日这么一闹，杜家和郑家的关系算是彻底完蛋，整个怀国公府都要公开站在郑家的对立面上，正是他乐得见的。

杜智这会儿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她问一件事，竟然有闲情答她两件：

"闹大了也好，郑府尚留着娘的画像，这京城中的人口虽两朝来去换了大半，但也不见得全都认不出娘，总是会有人怀疑的，今晚这认祖归宗，便是演给外人瞧的。"

"你该知道，就算我身上没痣，过了今夜，这长安城也该有风言风语传出，先下手为强，认个祖宗，郑乔怕是忍不住了，他什么时候发难，端看看祖父和何处理了，咱们暂可清闲一阵子，上面有人顶着，我也不怕皇上会找到我头上。"

他也不避讳守在暗处的杜耀，面色一整，坦言对秋娘道："秋娘，你还是不清楚，祖父可不像你想的那般，就是一条黑地站在我们这边的，他不光是我们三兄妹的长辈，是娘的爹，他同时也是这府里上下几百口人的怀国公！"

杜智排下今晚这出认祖归宗的戏码，一是为了放消息给并不知他们母子归京的郑厉知道，引他出来，二是为了给一家大口落个稳妥的身份，三便是为了逼的国公府彻底在外再一次地同郑家决裂，将当年时过境迁的裂痕陡然拉大，当然，他也不忘顺道坏了坏郑家的名声。

除了第一点，经他点拨，秋娘都想了出来，心里疑问消去一半，"对了，今日在祠堂里围火说话时，我看两位舅母、呃，婶子都在打量娘亲，不知是否想了起来。"

"她们也不是傻子，只是昨日匆忙，她们心里另有惦记，看到娘也没想到那么多，又有祖父把持着，一口咬定咱们是流落的旁支，那咱们就是，哪个也不会不开眼地去捋老虎胡须。你也看到了，这府里不比旁处，人多口杂，暗地里绝对少不了眼线，咱们暂时住在这里，能瞒哄着，就先不认，日后搬出去再说。"

"我知道了，对了--"秋娘正要同他讲明日一道和杜书晴去学里事，却被他出声打断。

"好了，都半夜了，明早还要到学里去，去休息吧。"

正事都说完，杜智怕她会提到背上的伤疤，便没有再谈的意思，不顾她话到嘴边没有说完，便拉着她的胳膊将人从毯子上提了起来，按着肩膀半推半松她到屋门外，两声关了房门，又"嗒"地一下落了门栓。

秋娘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无力地拍了它一下，小声嘀咕两句后，便转身回郑去等杜氏了。

与此同时，下午因得了穆长风的行踪而出门的郑乔，空手而归，刚刚进到府中，迎面便走来一脸焦急的管家。

早上，因杜沁特地吩咐，一家大口省了跑趟儿，在自个儿的院中用早点，国公府现今持家的是长郑赵氏，单看早上的餐点精致，便知是个做事的。

杜俊昨夜还是喝了酒，迷迷糊糊吃完就又回屋去睡回笼觉。

秋娘和杜智收拾妥当，到前院去同几位长辈打了招呼，便到前门去乘车，到了大门外也没见着杜书晴的人影，同杜智提起，他便道：

"许是自己先走了吧。"

说完两人走到门口独停的马车便，他一掀车帘便看见已经在车内坐着的杜书晴，温顺地笑着同他打招呼：

"大哥，早。"

闻这从小听到大的称呼从另一张嘴里说出，杜智多少有些不适，眉头微蹙了一下，同道了一声"早"，而后听着身后的秋娘叫唤"书晴姐"，便侧身扶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杜智翻他的文史集册看，秋娘捧着数术课本满脑子地纠结，杜书晴则是借着这大点的功夫研究琴谱，三人并没过多交谈，直到下车时候，杜书晴才开口对两人道：

"中午我们是回府用饭，还是在外面？"

秋娘中午已有打算，正想开口婉拒，杜智便将书阖上，道："中午我们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秋娘看见杜书晴的眼睛黯了黯，却没盲目地开口，而是跟在杜智身后下了车。

三日的"迎礼"已过，国子监门口今日并没有那般热闹，可三人一下车，还是引来不少学生疑惑的目光，疑的是他们三个怎么会一同来学里。

显然昨晚的事，经过这么短短的一夜，还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若过上一两日，那可就难说了。

他们同行到了太学院门外，杜书晴看着杜智继续送着秋娘朝前走一段路，才大步走进到院里。

两兄妹还没走到书学院门后，便听得一声喊叫，一大早便等候在书学院门口的郭小凤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郭小胖子紧跟其后。

这会儿宏文路上的人还少，杜智便没制止郭小风的大呼小叫，不出秋娘所料，他们先是因为隐瞒，被狠狠埋怨了一通，见她认错态虔诚恳，郭小凤脸上的不满便被喜色取代，又说了几句话，传了郭夫人的邀请，便和杜智一同回太学院去上课了。

秋娘进到教舍，回了几名学生的问好，刚刚在那有些夸张的红木桌案边坐好，便有一名律学院的学生探头探脑地朝里看，见着正在整理书袋的秋娘，便小心抱着一件东西走过去。

"杜小姐，这是别人托我送来的，我给你放这儿了。"

秋娘眼看着一只棕色的匣子落在自己眼前，那学生不等她询问，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她目光便又重新落在眼前尺长的匣上。

似有所感的她，心头轻跳，伸手将匣子打开，没有去看那整齐摆放的几份孤本，而是从边侧扣下一张折叠过的字条，打开来看，劲朗又熟悉的字体便映入眼帘：

"近来偶得，因无暇细品，赠。"

秋娘捏着这字条的手紧了紧，左手轻轻抚过匣内如雷贯耳的名家孤本后，便把它阖上，将条子收进袖中放好。

还有两日，明日便是十月二十五，李淳的兰叶梦魇应该在这两日便能痊愈，中午她要回一趟秘宅，收拾下她落在那里的东西，然后，若是他在，就找他好好一谈。

她不能再装作不知，收下他送来的礼物了。

钟鸣前，在满教舍学生异样又隐晦的目光中，三日没有来学的白娴出现在教舍门口，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引得一阵窃窃私语声。

赵瑶犹豫后，还是上前问了好，自小黑屋事件后，几近被人遗忘的楚晓丝，扭头看了一眼依然是一脸冷清的白娴，暗自冷哼了一声。

就在国子监的极少数学生，趁着课前的时间大下散播着秋娘和杜智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少爷和小姐这等稀罕事时，长安城里，却是流窜着怀国公新认下的嫡亲，被郑老夫人误认为是郑家妻小的流言。

中午，秋娘和杜智打过了招呼，刚巧他也有事，她便独自坐上每日都会按时等在学宿馆后门的秘宅马车，这车子显然昨日并未乘人，少了丝香气，多了分清冷。

从花厅里走出来，既没见到喜欢在此等着她的银霄，也没有裴彤裴卉两姐妹的迎门，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这宅子里外的仆人还是那么几个，却没了以前那种特属秘宅才有的严密之感。

仅是站在花厅门口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她便知道李淳没有回来，寻思着如何找他的秋娘，进了西屋，便见两个丫鬟正无精打采地在桌边坐着，扭头看见她，一惊之后，皆是难掩喜色地上前。

裴卉是个管不住嘴的，"小姐您可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

秋娘正想要答声"怎么会"，却发现这俩人本就不是她的，又何来要不要之说，于是改了口。

"这两天事多，王爷昨日可是回来了？"

裴彤神色一黯后，偷拧了一下裴卉，答道："王爷昨日未归，小姐您等着，我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

裴卉亦道："我去给小姐沏茶。"

不等她阻拦，两人便一前一后跑了出去，秋娘摇摇头，抱着那只棕色的匣子，回到房里去收拾东西。

茶案上随手放置的闲书，床里侧压着的指套盒子，枕头下面还有一只空的银盒......

并没有先整理衣物，而是把这些零碎都集到一起，便坐在床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被褥上的这些东西。

门帘轻轻响动，秋娘没有回头，道："帮我把柜里面的衣裳都收拾出来。"

"这就要走？"

低沉的嗓音传来，秋娘扭头去看，便见锦衣金冠，肩披纯黑裘绒，身量修长的李淳，正一手撩着帘子，立在门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