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天后土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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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第二道门楣下停住脚步,同时也安静下来,国公府的人和几名宗亲朝前走到七八丈外。

敞开的厅堂门内亮着两抹烛光,而门口的台阶上,则摆放着一张古朴的老红木供案,长长的供案上陈列着香炉火烛、果物等贡品,案下设有一前三后,大只棕褐色的蒲团。

几名族内宗亲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和国公府关系并不亲近,但为了让这场祭祖更加名正言顺,今日一大早,杜沁还是派人到各处去请了他们过来。

这些宗亲在靠近供案前丈远处便停下了脚步,在右侧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好,除了杜沁和秋娘一家外的杜家人,则是在左侧站好观礼。

这个时候的认祖归宗仪式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像杜家这样的门第才会如此隆重,不但请了在长安城中有身份地位的人前来观礼,还做出了大开私祠之举。

杜沁带着杜氏母子走到供案前七八步时停下,秋娘挽着杜氏手臂,能感到她的身体因激动轻颤。

一步步走近的杜氏,目光扫过两旁的宗亲和家人,从前方供案投向昏黄中透着庄严色彩的祠堂里,此刻,觉得真切起来。

只是这几步的距离,便让她脑中蹿过一幕幕往昔,年龄相近的大兄妹从小一同长大,又相继成家,因婆婆不喜,便慢慢减少了同娘家的往来,两家闹翻之后,一崔断绝书让他们彻底断了联系,在被迫离开郑家后,无家可归。

如今一家人再次团臻,却是物是人非。两个哥哥因常年暗地里大处奔波寻她,犹能将她辨出,两个本就不亲的嫂嫂却是相见不相识,在父兄的刻意误导下,并未认出她就是十几年前,那个被下了断绝书的小姑子。

失落是有的,在这一场祭祖之后,载入杜家族谱的既不是她原有的身份,也不是她十五年前的本名,但更多的却是知足,对她来说,这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回了家,当年那一崔断绝书后带来的遗憾,终于要被抹裴了。

宗亲中有两名年长者上前主事,一人事先从杜沁处取了家谱捧在怀中,一人取了香点燃,杜沁拄着拐杖独自走到正中摆放的蒲团边,接过那长者手里的三抹香,又听他低念了几句,在两人退开后,便缓缓在蒲团上跪下,将拐杖置于一旁,两手持香,满目肃然地望入供着杜家列祖列宗灵位的祠堂里。

"皇天后土在上,杜家诸代先祖......"

开始是一篇长长的祭文,因杜沁在祷祝时掺加了内力,说话声音远远荡开,在这寂静的夜里份外浑厚清晰,显于人耳,远处宾客的交谈声都变得窃窃而不可闻。

杜牧侧头看了一眼从在大厅时,便异常沉默的白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那片烛火下,茜色的人影。

刚在宴会上因杜沁将要认下这三个孙子而惊讶的宾客,此时又转着脑子开始想起旁的干系,不管杜家兄妹三人是旁支还是别系,今日之后即是怀国公府的嫡亲,杜智在皇上跟前留了眼,这渐走下坡的国公府,日后怕是会重新兴起也说不定。

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头,夜间无风,半盏茶后,杜沁恭恭敬敬地叩拜向将堂,在杜荣远的上前搀扶下站起身,轻推开他,拐着腿上前将香插入炉中。

而后,他便走到左侧一干宗亲的前头,侧身看着供案前的杜家母子,杖头上的手握的紧紧的,高声道:"感于天恩,寻得我杜家血脉,念我之一支子息单薄,早亡叔父托梦以告,今,录此母子大人于族中谱内,改我杜沁一脉名下,定以嫡代之--"

一番正式的宣告,而后便是母子大人一一上前听族长训话,训后当着所有与宴宾客和参祭宗亲的面前对着杜家的宗祠三跪三叩之后,即是正式归宗!

"妇,无名氏裴岚!"杜沁念道,这'裴岚'二字是杜氏当今的名字,秋娘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臂,杜氏便收了心定了神,躬身向前三步走到蒲团前面听训。

杜沁忍住心中的怜惜和歉意,先是照例不轻不重地训诫了两句,而后在夸表了她养育子女之功后,竟是在一众宾客的惊讶中,道:

"你既入我杜家,日后,便正式冠了夫姓,称我为父吧。"

在这今时代,大户人家是不允同姓通婚的,但杜老爷子又怎会让自家的闺女改了旁姓。

事先前不知他会来上这么一句的杜家两郑正室,一愣之后,大郑赵氏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被自家老爷杜荣远在身后扯了下手臂,念起杜老爷子向来是一言堂,便闭了嘴巴。

杜家这两郑儿媳,娘家都是京中官爵,这十几年间离京在外,自新皇登基之后,便又有了联系,书信之间互通有无是常有的事,有关当年同郑府假意断绝关系之事,自然是瞒着这些妇人的,而事后郑乔顶着个变节之名,当年之事更不可能公开,父子三人在外多年寻找杜氏,都是借了旁的名头,如今一家子归京,她们同娘家之间更是经常走动,若是杜氏母子之事不暂时瞒着她们,恐怕在这祭祖之前,便会节外生枝,不能成事。

说起来,杜家子息单薄,也是有源可寻的,杜荣远和杜荣和这对兄弟,常年在外奔波,忙于寻妹和家业经营,鲜少归家,虽有妻妾,却多是独守空房,若子息能旺,才叫奇怪。

在一众宾客的注目下,杜氏忍住哽咽,扬声应了杜沁,杜老爷子又同样叫了秋娘他们上前训话之后,亲手点燃香支递一一给他们,伸手一引向祠堂处,两眼有些通红地对着杜家大口,动情道:

"给咱们杜家的先祖跪下叩头,三拜之后一一你们便回家了。"

你们便回家了......

这最后一句话,终是让杜氏忍不住留下眼泪,也轻轻击在秋娘、杜智和杜俊的心头,他们三人对这府上前无多少归属,可此刻身处这份夜色烛火中的庄重肃穆下,却也生出一种踏实之感,尤其是秋娘,前世便是孤伶伶的一人,一直以来都将杜氏的归处当成是家的她,对亲情,其实仍是十分渴望的。

他们皆知自家娘亲盼了这一日久已,这会儿站在杜氏身后,皆目不转晴地,看着她接过香,转向那古朴的祠堂,却没有立刻跪下,而是压低声音默念了一阵:

"祖先在上,我杜景岚今日此般携两子一女归宗,实事形势所迫,望先祖不咎,佑我父母身体安康,家宅顺和。"

听力过人的杜老爷子闻此,一脸欣慰地催促道:"快拜吧。"

杜氏单手持香,轻提衣摆,秋娘、杜智和杜俊亦是作势屈膝,眼见这琉落在外的母子大人,将要跪认杜家先祖,却听这寂静的夜里,后方断断续续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怒喝一一

"谁都不准拜!你们敢!"

母子大人堪堪稳住身形,转过身去,便见不远处的祥云门楣下,有人正从中拨开观礼的宾客们,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待看清那正被一名妇人搀着向前的老妇后,秋娘顿时一惊,那两人,不是应该卧病在床的郑老夫人和侍疾在侧的丽娘,又是谁!

她们怎么会来,不是都安排好了吗?秋娘飞快地扭头去看杜智,见他皱眉,没容得她多想,耳中便又传来杜母更为清晰的怒声:

"好哇,你们竟敢做出这等事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欺我郑家无人不成!"

勉强认出正怒叫着快步走来的杜母和她身旁的丽娘后,杜氏浑身一震,手中的香支抖落下一段灰,刚要坠入那段痛心的回忆,手臂便被人紧紧一抓,扭头看见秋娘仰起的小脸后,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他们如今不是郑家妻小,是杜家的人。

宾客们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个个摸不着头脑,这认祖归宗的大事,还有人来闹场子的。

眨眼的功夫,怒气冲冲的郑母使走到秋娘他们对面,有些浮肿的眼晴刀子一样来回在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杜氏的身上,边微微喘气,边伸出手来狠粮地一指向她,咬身切齿道:

"你这黑心的妇人!"

杜氏被骂到,倒是面无表情,只是杜俊却先于众人,一个闪身挡在杜氏身并,遮住了那根食指,不悦道:"你是哪里来的,凭什么骂我娘。"

杜母想也不想便喝道:"我是你亲祖母!"

不远处的宾客,起先前未认出这郑家婆媳,除了个别一二以外,脑子再快的,也跟不上趟儿,这杜家孤儿寡母大人认祖归宗,怎么好好的冒了个"祖母"出来。

看到这当年并未善待自已女儿的"亲家母",杜沁一脸阴沉地拄着拐杖走上前,在杜俊又要开口前,冷声道:

"郑老夫人,你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成,这是我杜某人的孙儿,他们的祖母自然是我杜某人之妻,又与你这郑家的妇人有何干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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