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见到那正跨入门内的人影，秋娘和杜氏在瞬间的恍惚后，同时站了起来，欢喜地叫道："俊儿！""二哥！"

除了杜智外，秋娘和杜氏都有月余没见得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高大的人影便象阵风似的两步窜上来，停在她们面前，冲着杜氏笑嘻嘻地喊了声"娘"，而后在秋娘的惊叫声中，伸出双手探过身来，一把将她托了起来。

"秋娘，这么久没见，想二哥不？"

像掐小鸡子似的轻轻松松被架起来的秋娘，两条腿悬在半空中，止住惊叫，大方地承认道："想了。"

这个答案让杜俊笑眯了眼睛，就势架着她在原地转了半圈，吓得本就有些恐高的秋娘，慌忙之中伸手快、准、狠地捏住杜俊那张似乎成熟了一些的俊脸。

"快放我下来，头晕。"

"哈哈一一唔，痛、痛，快松手。"

杜氏慈爱地看着这一对儿女一见面便玩闹起来，赵氏因他们有些放肆的举动而皱眉，倒是杜书睛看着两兄妹亲昵地打闹，眼中流露出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来，杜智瞥了她一眼，出声制止了正掐地不亦乐乎的两人。

这么一闹，等赵氏正式开始讲那些条条道道的规矩，已是一盏茶后的事。

讲完了祭祖事宜，一家大口又被忙完之后过来寻人的杜景姗拉走，到她院中试衣，自得了杜氏母子的消息，又探到几人身量，闲来无事，她便会给他们准备一些衣物出来，今晚这种正式的场合，刚好派上用场。

在这大宅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另一处宅子里，正有一崔精致的漆金红皮请帖，被一名下人偷偷摸摸地捎带了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国公府外的整条长街上，都高高挂上了两排灯笼，华灯下，大门前不时有马车停靠，车中或有一人，或携眷带子，下车之后，每有熟人相见，打过招呼后，递上帖子走进门中，待见着门内一片通明之中，笑脸相迎的怀国公本人，皆是心感意外和惊讶。

"怀国公，恭喜、恭喜。"

"哈哈，卫大人、赵大人，快请进！"

在仆人的引路下，相携入内，笑谈着今日之事，嘴里皆是说些喜庆话，赞着还没见到面的杜家三兄妹。

等到了屋里宴席之中，在一张可供六人在座的红木圆桌上落座，却交头低语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将那旁支认作嫡亲。"

"这有何好奇怪的，毕竟这么大的府上，后辈里连个男丁都没的，听那管家说，这次是要认下两个孙子，怀国公年纪也大了，再不操心这香火，指不定就断在这了，总归是一门子的血脉，人家都不在意，咱们又担忧个什么。"

"说的也是，呵呵，若看的不重，怎会亲自出门迎人，想是怕咱们小看了这府上日后的少爷们，倒是做足了脸面，就是不知，这交了好运的到底是良是莠了。"

如两人这般的交谈，在这宴中的各个桌上发生。

此时离戌时尚有一刻钟时间，等宾容齐至后，便可准备开堂祭祖，需引众人前去观礼，礼成再宴客。

在一室红色纱灯高悬起的大厅中，宴桌共有十八，几近满座，在正北一处明位上，白居易和杜亚正论着今日朝会之时的一件小事，在他们对面，白娴和杜牧相邻而坐，同样在交谈。

按着白娴的脾气，像这样的宴会，大多是不会来的，可却在管家的劝说下，当成是出来散心，没曾想杜牧也会来。

礼艺比试上发生的事，杜荷回去向他大哥全郭禀报了一番，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杜牧自然知道白娴这几日都没去学里的原因，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多问，只是和她聊了几句课业上的问题，而后便转到今日这场"认亲宴"上。

白娴道："事先也没怎么听说过怀国公寻亲之事，这么突然便要认了两个孙子回来，不知是多大的孩子。"

宴帖上的请词多有模糊，送贴的管家也没多讲，在人心中，大多是以为这"两个孙子"都是年纪较小的孩子罢了。

"呵呵，"

杜牧突然笑了两声，而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神色不变地答道："太学院的杜小姐应是知道的，你不妨让人寻她来问问。

"还是算了，等下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虽他说的是太学院的杜小姐，但那三个宇，还是让白娴稍稍皱眉。

"嗯，你明日总该会去学里了吧。"杜牧关心地问道。

"前几日只是身体不适，今日已经大好，明日肯定是会去的。"

早上被万寿公主一顿怒骂，让她醒了神，也定了心，不管秋娘在五院艺比上是杏压了她一头，这艺比之后，她仍然是堂堂的尚书府大小姐，而秋娘也改不了屁民的出身。

杜牧见到她眼中厉色流过，心下了然，有些感叹道：

"有些事，还是不要太钻牛角尖为好，身在士族，却不一定就要同那些寒门子弟对立，有些人，你倒着看，自然是厌恶，可正着看，许是会变成喜欢了。"

依着白娴的聪明，怎会听不出他是在暗指自己和秋娘的关系，但心思已定的她，怎会听进去他半个字，低头轻声道：

"可偏偏就有些人，我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礼艺比试上输给了秋娘，还在事后被她摆了一道，导致名声受损，说来是她被压一头--可名声有损，能再赚得，但出身这种东西，却是根本不可改的。

万寿公主说的没错，除了些小聪明外，她杜秋娘，拿什么同她白娴比！

"诸位！"

一道浑厚的声音，引去众人的注意力，白娴心道是时辰到了，眼中傲然之色未退，抬起头侧身看向大厅门外，一眼便见一身暗红色喜庆深衣的怀国公走了进来，挽着他左臂的是杜书晴无疑，挽着他右臂的，是一名身着茜色襦裙、肩环雪白裘绒的纤细少女，因她低着头看路，让人辨不清面容。

而在看到紧随其后入内、一清秀一俊朗的两名锦衣青年后，她神色当下一滞、目光恍恍再次移向那正低头看路的少女，刚巧见她抬起头来，那张带着三分娇俏的白皙小脸上，冲着众人露出笑容--双目猛然睁大，白娴恍然的脸色，在片刻后变青了三分。

"诸位久等了！"

杜沁朗声笑道，秋娘搀着他大步走进厅里，却要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只因下午试了半天才换上的衣裳，是她从没穿过的样式，衣摆有些拖沓，一不及神便会踩个狗啃屎。

这厅里的众人，有不少是去看过这次的五院艺比的，见到杜沁身边此刻出现的秋娘和杜智这对兄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知情者一片呆愣过去，看着怀国公被两个孙女挽着，身后跟着儿女和孙子，走到厅里正前方的主桌前，才堪堪回神，脸上多少都露出既惊又怪的表情。

"多谢诸位今夜前来，我杜某承天恩厚，寻到族叔一脉子孙三人，这三个孩子早早便逝了爹，全赖其母一人养育成人，今晚被我认做名下嫡亲，望诸位做个见证，日后这几个孩子若是有了出息，也是仰仗诸位了！"

一番嘹亮的宣布后，认得杜家兄妹的和不认得杜家兄妹的，皆是起身应和。

"怀国公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原来这国子监的杜公子，竟然是您府上的！"

"您可是有福气的啊，两位公子皆是年轻才俊，这两位小姐又同是在这次国子监的五院艺比上拔得头筹者......"

在这些认得杜家兄妹的客人夸赞下，那些不认得、却听过这次五院艺比之事的，很快便也加入道贺中，杜老爷子打心眼里高高兴兴地受了，前几日还倍显憔悴的他，今夜似是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红光满面，一副容颜焕发之态。

因杜智和秋娘眼下风头正劲，一个在广陵王夜宴中独见圣颜，一个是五院艺比时精彩地赢下两场，在这些喜欢望风和闲事八卦的官吏眼中，今日这场"认亲宴"一下子便从不得不来，变成了来的值得！

秋娘耳中听着这恭贺起来没完没了的声音，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高官厚爵亲切的笑脸，目光移动间，见着席中一座一立的两道人影，颇感意外。

同一脸温和的杜牧点头行礼后，又瞥了一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白娴，心中暗笑，几乎能猜到这大小姐此刻的心理活动，就是不知在他们兄妹摇身一变从屁民出身到怀国公家的子孙之后，是否还会执着于寻他们的麻烦。

吉时将至，在杜荣远的提醒下，杜老爷子大大享受了一把众人艳羡的目光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半，出声领着众人朝祠堂所在的院落走去。

秋娘知道，在这个唐朝里，普通人家里是不允许有祠堂的存在，只有身担爵位者，才能自建私祠，供奉租先。

杜沁和工部尚书是有旧交，杜家的祠堂是工部亲自来人来盯修的，从挂着灯笼的高高门楣下入内，两进的小院里面很是庄严，道路两边种着常青树木，在夜色里，显得清冷异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