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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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宁侯擦拭着长剑的动作微顿, 而后缓缓地把长剑放在案上,定定地凝望着跪在地上的程绍禟, 良久,沉声道:“既是太子之命,你便回京吧!本将虽未必能踏平西戎,但挡住他们北上之路却是十拿九稳。只一条, 此番你们回京,无论如何都要以保护圣驾为首任。”

“程绍禟,本将便将陛下的安危交托于你了!”

程绍禟朝他拱手行礼,郑重应下:“将军放心, 末将必定以陛下安危为首任!”

镇宁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去吧!只盼着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陛下终究还是老了, 这江山总也是要交给年轻一辈, 不是太子, 也是会别的皇子。

如若由鲁王此等忤逆不孝的畜生夺了过去,倒不如交由名正言顺的太子。

看着程绍禟离开的身影, 他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

陛下所出的这几名皇子,哪个又是省油的灯,便是那‘名正言顺’的太子, 不也一样把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便连陛下,同样是他的局中棋,更不必说自己这个区区侯爷。

皇家人到底是皇家人, 骨子里的狠劲,实非常人所能比!

程绍禟很快便带着一队兵士前去与赵赟汇合,镇宁侯则改变战略, 不再与西戎军正面对战,而是以守为主,附以突袭。只是,当军中粮草渐渐开始短缺,而补给却久久未至时,他也不禁生出几分忧虑来。

京城大乱,自然顾不上前线,唯今只希望太子尽快平定京城之乱。否则,时间一久,莫说盗贼匪祸更甚,但连周边本就虎视眈眈的小国们,也要蠢蠢欲动了,到时候,朝廷才真是危矣!

“如今粮草紧缺,诸位将士们怕是要勒紧裤带,能省则省,尽量多熬些日子,我已经着人八百里加急将西南郡之困报以太子殿下,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太子殿下自会安排补给。”此刻,他召来诸将,将目前困境细细道来。

“说起节省,早前程校尉俘获的那批民匪,每日开销用度并不算少。末将以为,这些都是不必要的!”有将领沉声道。

镇宁侯沉默。

程绍禟俘获的这些人,是民亦是匪,虽有罪,但未至死,本是打算待战事平息后统一交由官府处置,该如何判决便如何判决。只如今……

“既然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匪徒,自然当杀!”片刻之后,他冷漠地下令。

“是,末将这便去处置了他们!”很快便有将领得令而去。

有将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劝说几句,可再一想到如今军中困境,那些劝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

天熙帝不理政事久矣,镇宁侯领兵在外,中原各地匪祸不断,不少灾民涌入京城,如今鲁王起兵逼宫,事出突然,宫中御林军竟然一下子抵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鲁王带着人马闯进了宫门。

眼看着京城大乱,盗贼恶匪伺机而起,在京兆尹、五城兵马司等官府反应过来前,迅速在京中抢掠一批财物退去。

凌玉仍旧紧闭大门,为防万一,更是把家中厚重之物全部搬来挡在门后,生怕那些恶贼撞破大门闯了进来。

一家人提心吊胆,夜里也不敢全然睡去,轮流看着大门,尤其是凌大春,身为家中唯一壮年男子,整日整夜不敢阖眼,还是周氏心疼不过,强硬地把他扯了回屋,逼着他睡了一觉养养精神。

所幸程绍禟当日命人打造的这扇大门还算牢固,加上盗贼恶匪也不敢久留,见闯不进门便迅速换下一家,如此几回,京中守卫也反应过来了。

“也不知外头如今怎样了,还有咱们青河县,只盼着贼人莫要打过去才好。”周氏忧心仲仲。

凌玉安慰道:“娘放心,咱们青河县如今还好,未曾受到波及。”

上辈子青河县遭受战乱,大抵是因为离鲁王封地不远,这辈子鲁王并未回封地起兵,故而青河县算是逃过了一劫。

不过程家村到底还有王氏及程绍安在,凌玉也不曾完全放得下心。

虽然趁火打劫的匪徒退去了不少,但是京中毕竟仍乱,家家户户也多是闭门不出,生怕被这场劫难所波及,只盼着这声祸乱尽快过去才是。

“好在玉姐姐机灵,晓得提前准备好粮食,否则这会儿便是有钱,只怕也未必能买得到这般多的米粮。”杨素问吃着烤得香喷喷的地瓜,感慨地道。

凌玉笑了笑,并不好告诉她自己不过是因为多了一辈子的经验,只是将手上那只已经剥好皮的地瓜,递给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石头。

小石头‘啊呜’地咬了一口,香香甜甜的味道,只吃得小家伙眼睛都高兴得眯了起来。

待小家伙吃完一只地瓜,又喝了一碗米粥,凌玉摸摸他胀鼓鼓的小肚子,打湿布巾替他擦擦嘴,又洗了洗小手,这才拍拍他的肉屁股,让他到院子里找凌大春玩去了。

看着小家伙蹦蹦跳跳地朝凌大春扑过去,洒下一阵阵无忧无虑的欢笑声,不知不觉间,她心底的那些阴郁也被吹散了几分。

她觉得,其实目前的日子已是相当不错了,哪怕是战乱再起,她也不用再逃难,更不必担心儿子会饿肚子,只待寻个合适的机会把程家村的婆母接过来,一家子便算是真正团圆了。

却说鲁王带兵闯进了皇宫,二话不说直接便往太极宫杀去,只是御林军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与他们拼杀一起,刹时间,兵器交接声、惨叫声响彻宫中。

天熙帝得知鲁王带兵杀进宫来,意图谋反逼宫,气得脸色都青了,身体不停地抖啊抖,好几回他身边的太监总管都以为下一刻他便会气急攻心,从而昏厥过去,可偏偏这一回他却是硬撑着没有倒下去。

“岂有此理,这个逆子,朕饶不了他!镇宁侯呢?立即着镇宁侯前来护驾!!”天熙帝怒吼着吩咐。

“陛下,镇宁侯还在西南郡平乱呢!”终于,有小太医小小声地回答道。

“混账!”天熙帝朝他踢出一脚,身子一下不稳,终于‘啪’的一下跌坐到地上,慌得他身边的宫女太监急急涌上痛来,七手八脚地想要把他扶起。

“月贵妃呢?!”天熙帝愤怒地推开欲来扶自己的手,四下看看不见紫烟,遂问道。

宫女太监们彼此望望,均摇头表示不知。

而此时,已经有一段御林军急促而来,牢牢地把屋内众人护在当中。

“逆子如何怎样?可把他擒下了?!”天熙帝也再顾不得什么月贵妃了,忙不迭地追问。

“回陛下,鲁王带着兵与镇国将军、李统领等交战,属下奉李统领之命前来保护陛下!”

“好,好好好,只要护驾有功,朕必重重有赏!”听闻镇国将军也带着人马赶了进宫护驾,天熙帝大喜,一时又庆幸当日听了月贵妃的话,没有把镇国将军遣出京去。

否则,今日逆子只怕便要得逞了。

此时的紫烟正急急命人把牢门打开,一把冲进去抓起宋超的手便往外走:“快走,离开这儿,鲁王逼宫,此时已经杀进宫来了!”

宋超大吃一惊,用力挣开她:“我要去救齐王殿下!”

紫烟一时不察被他挣脱,又气又急,跟在他的身后骂道:“齐王身边又不是只得你一个,难道他们不会去救,偏要等着你去么?快随我离开这儿,若是鲁王的人杀了过来,你我性命必然不保!”

宋超不离她,足下步伐却是越来越快。

紫烟追得气喘吁吁,急得眼泪都快要冒出来,眼看着宋超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杀出,举剑便朝她刺了过来。

“啊!!”她吓得大声尖叫,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剑,而后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哭叫,“宋超救我!!”

忽地,脚下也不知踢中了什么,她一个不稳,整个人便扑倒在地,而追杀她的那侍卫此刻也提着剑杀到,手臂一扬,她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长剑眼看着便要刺入她的喉咙,说时迟那时快,骤然一声男子的爆喝声,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侍卫被人踢出数丈,随即,她便看到折返回来的宋超与那人缠斗一起。

约莫几十个回合,宋超一记重拳击往那人胸口,趁着那人连连后退时夺去他手上利器,反手一挥,鲜血飞溅,那侍卫一声闷哼,随即倒地毙命。

“快走!”宋超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不敢久留,拉着她便往天牢方向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忽见前方有两方人正打斗着,当中的一道身影,他一眼便认出正是唐晋源,而唐晋源挥剑护着那人不是别个,正正便是齐王。

他登时大喜,再也顾不上紫烟,提着长剑便加入了战局。

紫烟又气又恨,只是也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撇下。

而太极宫中的天熙帝,身边保护他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鲁王的长剑指着他,一步一步把他逼坐在长榻上。

“逆子!”天熙帝何曾试过这般狼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父皇,你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也是时候退位让贤了!若不是父皇偏心太过,儿臣也不会走这么一步。赵赟倒也罢了,他命好,占了嫡又居长,儿臣纵是不忿不满不甘,也只能忍着受着。可八皇弟一个黄毛小儿又算得了什么?父皇偏听妇人之言,竟然想要册立他为太子,这是置儿臣何地?!”

“父皇,你不仁在先,便怪不得儿臣行此一着了!若是乖乖写下传位圣旨,儿臣便允你在此太极宫颐养天年。否则……”说到此处,鲁王手中长剑往天熙帝脖颈上逼近了一寸,吓得他脸上的血色都快要褪尽了。

“你你你……”天熙帝又怕又恨又不甘,怎么也不肯如他所愿。

鲁王脸色也不甚好看,若非怕在后世留下一个弑父的罪名,他只怕当下便要手起剑落,直接抹了天熙帝的脖子。

“父皇,你一向便不理政事,潜心修道,这朝廷有你不如无,你瞧瞧如今都成了什么世道?匪祸、兵乱、外敌,流离失所的百姓,入不敷出的财政,在你的统治下,中原早已是满目疮痍,民间怨声载道,这一切,均是因为你是个昏君!”

“如此昏庸无道的你,为何还要占据这皇位?!”

天熙帝被他此番话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终于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逆子必遭天谴!朕如何,自有后世评说,亦轮不到你在此大放厥词!朕之皇位,可传于任何一名皇儿,唯独就是不能传给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

鲁王一听,顿时恶从胆边生,想着他既如此口硬,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历史就是胜利者所书,前朝太宗皇帝弑兄杀弟,不一样被称为明君?

这般想着,他手腕一动,正欲挥剑将天熙帝杀于当场,忽听身后又是一阵打斗。

“殿下,齐王带着人杀过来了!”有兵士急急进来禀报。

“来得好!本王便一起把他杀了,也免得到时还要再处置一遍!”鲁王冷笑,立即传令格杀勿论。

透过敞开的大门,他看到齐王身边只带着包括宋超、唐晋源在内的十余名侍卫,正奋力挥着长剑,且战且往太极宫这边来。

“当真是孝感动天,父皇,四皇弟竟连自己安危都不顾,带着区区几个下属便想来救驾呢!”他轻蔑地瞥了胸口中剑的齐王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道。

“畜生!”天熙帝气得浑身颤抖,只盼着齐王能迅速杀进来救驾,可当他看到齐王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这点儿希望终于渐渐熄灭了。

“父皇,我再你问一回,这传位圣旨你写还是不写?”鲁王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天熙帝抖着双唇,自然是看到了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意,知道这一回若是他再不从,下一刻倒地而亡的便会是自己。

鲁王一见他只是抖着唇,怒骂或拒绝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便知道他这是妥协了,冷笑一声,立即便有侍卫将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空白圣旨呈给他。

他收起长剑,接过‘圣旨’将它摆在长案上,亲自动手磨了墨,抓起御笔塞进天熙帝手中。

天熙帝抓着笔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蘸了墨的笔却是怎么也无法落下去。

“父皇,儿臣的耐心是有限的!”见他还在拖延,鲁王不耐烦地道。

天熙帝恨极,更清楚形势逼人,他再无其他选择,唯有颤着手,终于缓缓落了笔。

“父皇不可!!”齐王杀掉一名乱兵,抬头一看便看到被鲁王提剑逼迫着天熙帝,登时大急,如何会不清楚鲁王的打算。

又一名乱兵刺杀过来,他咬紧牙关挥剑将其斩杀,奋力拼杀着往正殿这边来。

眼看着齐王突然迸发出无比的力气,竟是势如破竹一般将自己的人接连斩杀,再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动作的天熙帝,鲁王勃然大怒,长剑陡然指着齐王,厉声下令:“谁杀了赵奕,便是本王的护国大将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乱兵朝着齐王杀过去。

双拳难敌四手,齐王便是再勇猛,此刻也抵挡不住,身上又接连中了好几剑,急得宋超与唐晋源等人一边奋力杀敌,一边死命往他这边退来。

眼看着齐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天熙帝终于绝望了。

见他终于死心,识趣地重又开始书写那传位圣旨,鲁王眸中一片精光。

很好,今日一过,这天下便是他的了!

到时候,那些曾经与他作对的,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必要教他们领教自己的手段!

终于,天熙帝落下了最后一个字,鲁王看得分明,脸上因为激动而迅速泛起了微红。

“玉玺呢?!”见只是手书,迟迟不见天熙帝按上玉玺,鲁王大急,一把揪着他的领口便问。

“玉玺在……”

“嗖!咚!”突然一阵凌厉的破空之声,随即一支利箭便险险地从鲁王发冠上飞过,直直便插入对面的紫檀木柜上,惊出鲁王一身冷汗。

“谁?!谁在背后偷袭!!”他猛地转头,厉声喝道。

利箭虽然没有射中他,却是击落了他的发冠,瞬间,他的长发便散落了下来,那布满杀气的脸,狠厉的眼神,让他整个人瞧来如同疯子一般。

“赵甫,就凭你也敢妄想登上皇位?孤允许了么?”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鲁王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相信地瞪着从门后转进屋来的身影。

“赵、赵赟!你没死?!”

“赟儿!!”满是绝望之色的天熙帝乍一见到死而复生的赵赟,先是一怔,随即大喜。

“父皇。”赵赟淡淡地朝他行了礼,而后望向脸色甚为精采的鲁王,“二皇弟还好好活着,孤又如何敢死?”

“不、不可能,你、你怎会还活着?!”赵甫不敢置信。

他派出去的杀手明明回复自己,已经把人击落洪流,必死无疑。而实际上,他暗中遣去寻找赵赟下落的人,也的确寻着了尸体。

那尸体身上的太子印鉴、所穿的衣物,已经清清楚楚地显示了他的身份。

赵赟冷笑:“孤只用一具死尸,一个印鉴,一身衣裳便骗过了你们,赵甫,你何时竟变得这般天真了!”

“殿下,逆贼已经全部拿下,等候殿下发落!”正在此时,程绍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单膝跪下向赵赟道。

鲁王此时才发现,屋外的打斗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止了,当下脸色大变。

赵赟是什么时候杀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控制了场面的?他竟是毫无所觉!

他望望一身太子仪服,面容冷漠的赵赟,再瞧瞧他身后肃然而立的将士,看到了镇国将军手上滴血的长剑,程绍禟沾血的盔甲。

便连齐王赵奕,也带着他仅余的几名侍卫,捂着伤口愤怒地盯着自己。

不知不觉间,他退了几步。

“赟儿,杀了他!杀了这个逆子!!”天熙帝见形势瞬间扭转,眼中顿现疯狂杀意,大声嚷着。

鲁王瞬间回过神来,陡然出手,长剑瞬间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别别,别杀朕!”天熙帝吓得大叫,喉咙处已经感觉到逼人的寒意,只要对方轻轻一划,他的喉咙便会被割断。

“放了父皇,孤还能留你一条狗命,否则,孤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赵赟神色不改,冷漠地道。

“呸,饶我性命?你赵赟是个怎样心狠手辣的主,难不成我会不知道么?落到你的手里,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鲁王啐了他一口,心里却知道,事到如今,才真正是大势已去。

“你既清楚孤的性子,那便不该找死招惹孤!”

“孤再给你一个机会,到底放不放人?!别想与孤讲条件,你没有资格,更没有任何条件能讲!”赵赟一挥手,立即便有数名兵士押着十余名妇孺而来,一字排开。

待看清来人时,鲁王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倒流了。

那一字排开的人当中,最左侧的是鲁王妃,鲁王妃身旁则是他五岁的长子,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抱着各自孩儿的侧妃、侍妾。

“放了父皇,孤便能给你留下几滴血脉;若是父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孤便血洗鲁王府,教你赵甫真正成为孤魂野鬼!”

程绍禟也没有想到赵赟居然还准备了这么一出,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双腿打颤的侍妾,见她怀里那个孩子皱巴巴红通通的,分明才出生没多久,一时不忍地别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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