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军营的中军大帐中，换上一身戎装的张淮占据了主位，显得意气风发。左右则是张扬和昌化军的一名百户，二人的表情却显得极为平淡，甚至有些不自在。

张淮自任主帅，这其实是很有问题的。

作为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采办宦官，他唯一的职权只是向黎族平价购买物产贡品，监督其质量和数目而已。领兵剿贼？他实在还远远不够资格。

正因为大家都对此心知肚明，不仅符南蛇和冯轩明毫无兴趣参与其中，连张淮的盟友们也没一个亲自前来。昌化军千户是正五品，派个六品的百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就连几个从九品的巡检也只派出了手下的小头目作为代表。

张淮却不管这些，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合不合规矩，来的是谁都不重要。他现在已经幻想着一战功成，凭着这一功绩，再上下打点一番，捞个优差，好好地享受自己的下半生。

“众将……咳，各位。”张淮清了清嗓子，本想学着听说过的那些统帅升帐的模样，可到底觉得有点不妥，说了一半又收了回来：“今天大家齐聚剿贼，咱家幸受推举，在州府没有正式回应之前，代掌诸事。不过大家勿有上下之别，当同心协力清扫贼寇。”

等了半天，众人却连一声回应都没有，张淮略显尴尬，只好继续唱自己的独角戏：“王氏谋逆，竟然袭我城寨，伤我数十官兵性命。现又畏我军威，逃散无踪，大家觉得我们该如何着手呢？”

最后一搏被张扬破坏之后，王钦之等人再没有了声息。回到通什之后，张淮便已让刘世安派出黎兵搜捕，可周围群山环绕，草密林深，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唐承佑一进帐内就发现张扬的眼神总有意无意在自己身上打转，想起之前鱼叉曾透露在采燕村外与其有过一战，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他对抓王钦之毫无兴趣，说起他们还为对付安南人有过约定呢。不过现在看来，自己也只是王钦之的一枚棋子，对付安南人也并非口中所说为阻止黎利造反，只是想让局面混乱一点好浑水摸鱼罢了。

饶是如此，他们与王钦之也并无直接利害冲突，大家各取所需即可，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他不想献言建策，独角戏唱不下去的张淮却单单挑到他：“宋小兄弟，你可有良策？”

唐承业一愣，看到张淮正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之前冒充宋俊手下见张淮时，随意胡诌了一个名字，事后连他都快忘了。

“嗯……”唐承佑故作思考状，随即发现刘世安也目光炯迥地看着自己，顿时开始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了。看来骗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自己在符那浑面前用的却是虎爪的本名韩中秋，刘世安想必也知道，这下可就穿帮了。

在他的预想里，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来不及想如何圆谎了，只能硬着头皮转移注意力：“在下觉得，当务之急，应该广发人手，搜遍方圆一百里之地，先把这些人找出来。至于如何找嘛，刘兄最熟悉这里的情况，交给他最合适了。”

能支走一个是一个，唐承佑匆忙之下也只能把难题踢给刘世安了。

黎族虽在此地生活上千年，可历代不断与热带雨林斗争，开辟出来的土地仍然少得可怜。大山深处的很多地方，至今仍是人迹罕至，想要找出刻意隐藏的那么点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唐承佑的理由无可辩驳，深知其难度之大的刘世安只好敷衍道：“黎族出了这么些贼匪，自当全力协助，稍后我便回禀家岳，通知各峒全力寻找。”

张淮现在手握雄兵，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没地方使，立即关切地问道：“那你觉得，多久能找到他们？”

刘世安闻言一愣，这却不好胡言应付。有可能是一两天，也有可能三五月，甚至根本就没办法找。

事实上，这也是历朝对边远之地的叛乱多采取安抚宣慰手段的重要原因。双方力量极是悬殊，可朝廷大军一到，敌人就躲起来不露面，光人吃马耗就能拖到你承受不了。

见刘世安迟疑难决，张扬在那里阴恻恻地道：“哪有这么麻烦。他们不出来，就逼到他们出来为止。”

张淮似乎已经知道张扬的意思，却显得有些犹豫：“那只能是万不得已才用的，而且……”

“能逼出来当然更好，只是，该怎么逼呢？”刘世安也不希望由自己出面去找人，不仅吃苦不说，完全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办。”张扬嘴角微微上扬，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把王氏族人全部抓起来，一天杀掉几十个，杀完为止，不信他们还能躲下去。”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连早已知情的张淮也坐立不安。

这倒确实符合锦衣卫办事的风格，可对其他人来说却未免太过惊世骇俗。王氏虽已衰微，可毕竟曾是大族，如今散居在各峒的至少也有上千人。

对于屡兴大狱的锦衣卫来说，处死上千人甚至都算不上是大案。

刘世安虽随时准备离开，现在却仍是黎人的代表，立即表示反对：“大人，万万不可，王钦之谋逆，参与者却并不多，如此株连，恐怕……”

“恐怕什么？”张扬眼一瞥，杀意森然：“难不成你们也要造反吗？王氏叛乱，其族人怎么可能不知情。再说了，如果不这样，事情拖个三五年也未必有结果，大家等得起吗？”

张淮本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一听这话，顿时为之动摇。

他实在是拖不起啊，不要说三五年，明天他怎么也得派人上报琼州府，等送信的人到达第一个县城，速度就不是他能控制的，即使再慢三天后琼州知府就会知道这事，加急军令最多再过两天就可传回。

时机稍纵即逝。

几经衡量，张淮终于做出了选择：“就这么办，贼寇的搜索不能放松，王氏族人也先抓起来再说。”

即使不像张扬所说那样每天杀一点，但抓在手里毕竟多了一份筹码。

百户和巡检头目虽也觉有些不妥，不过他们来时已被叮嘱，只负责配合张淮即可，自然也不会出头反对。刘世安本就不打算在此终老，知道反对无用，也不再坚持。

唐承佑倒是大开了眼界，这些人都怎么了。他以为自己也算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现在才明白，他所谓的不择手段，简直要温和太多了。至少这么疯狂的做法，绝不是他现在能做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