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已开始铺向洛神，雾光中的洛神，如那飘渺仙子，扬衣而舞、敛手而止。晨霜之中、初月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一丝凉意爬上他的颊，让他的额皱了一道纹。

睁眼之时，一团雪白从天而降，正好打在他的鼻尖。他伸手一抹，竟是一团柔软。

啊！鸟粪！！第一反应让他瞬间翻身而起，急忙爬到湖边用水狂洗，一边冲洗一边埋怨。待他回到岸边，才发现昨晚那个红衣女子早已不在。

梦？不对！若是梦，那，这件被焚去半边锦袖的红衣，会是谁的？自己身上的外衫，又去了哪里？断定了不是梦之后，初月才收好那件破红衣，慢慢离开了洛神。

从洛神到南宫家之间，有一条长街，中间并无近路可抄。是无论如何，都不可避。想到此，初月便是一阵心纠。

突然他看到了前方衣带褴褛的乞丐，灵光一闪，忙蹲下身子涂了一把地灰，涂在了脸上。此时他亦没穿外衣，内衣也皱了许多，咋看之下，竟真似乞丐一般。

人群之外，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肌如含雪、眉胜青黛的脸。她的身边，有一个青衣少年和一个中年妇人，身后还有许多红衣家丁。

初月问一旁的那个乞丐，道：“这位小哥，不知那几位是？”

“这你都不知道？你是外地的乞丐吧。”

“前几日刚从容城过来。”

“哦。那个白衣姑娘，便是连家小姐。另两位便是连家少爷、连夫人。这连小姐，长得可算是美如天仙了。”

初月忙转过身，仔细看那连家小姐，见她一身青衣裳，素装净面，身披莲花锦，头绾佛头钗，一看之下，竟似修道之人、恍如隔世。初月竟看得痴迷。这是与洛神湖所见的那种典雅、不同的美。那种美，美得优雅、美得风华绝代。然而，这种美，美得心碎，美得刻骨铭心。

“夫人，有个乞丐，挡住了路。”一个灰衣仆人走到轿子旁，微声道。

“福管家，不要为难了人家。”说完便从轿子里取出了几张银票。

“知道了，夫人。”灰衣人应了一声，便走到初月身前，却只取了一点碎银，递到初月手中，道：“给！！拿好了，就快闪到一边去，免得平生血光之气。”

初月气道：“谁稀罕你这臭钱，有臭钱就了不起么？我就不让，你便要怎样？还想灭口不成！”

“你！！”

车帘轻轻卷起，露出了一张中年妇人的脸，只听她问道：“福管家，出什么事了？”

灰衣人回道：“这乞丐不是好歹，竟嫌施舍得太少！”

突然，从车内传出一个声音：“娘亲，让孩儿去打发他！”

“孩儿，让他离开就是，不要为难了人家。”

“孩儿知道。”车帘被挽起，一个少年从车里下来，然后凑到初月耳根上，道：“还不快走！不走，休要怪我不客气。”

初月轻声回应道：“不客气？”

少年朝身后的福管家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有几个红衣人一齐把初月拧倒在地，一阵拳脚相加，血迹便滑出了他的嘴角。

“哥哥！”这一声之后，整条街便静了下来。因为谁都知道，那声音来自连家小姐。初月看着声音的方向，心中一怔，这声音，为何竟如此、如此冷如雪、如此似出凡尘。

这一声之后，初月便挪着身子，退到了路边。斯人如此，他要怎样拒绝？车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到了半开的车窗下那张脸。

她，竟然还在看着自己，初月一愣。他不明白，她为何还会看着自己，怜悯、抑或其他？既然她的心，早已遁入道门，早已隔出世外，就应远离世情，为何还有怜。莫非她，已把自己当作要去超度的众生之一了吗？在她转身一刻，一枚七星玉掉落在地。

初月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视线却还停留在那远走的马车上。低眉之间，他便看到了一枚七星玉。

七星温玉，伏于手心，留有余香，三日不绝。

初月正欲追去，人已消失得无影。

身边一个中年乞丐，悄声道：“以后可要记得，千万不要惹上连家。不要惹上连家少爷。”

偌大的街，似乎只有初月一人，而这街市的喧闹，似乎也不属于他。人群散去之后，他便黯然地垂下头。他想知道，她还好吗，是否还在生着气。

一路恍惚，不知觉间便已到了天水楼外。今日的天水楼，依然一身红妆，红似朱砂、乱尽世间胭脂情味。有时候初月都想，一生便醉心于那风月之乐、从此再不理世间烦苦。可他怕，怕那个离去的娘亲回来之时、会伤心难过。所以许多年来，他都维持着那段安全距离。

初月正欲转身离去，一个紫衣女子已从屋内走了出来，然后径自去了西边。初月眼睛一亮，这不是洛神湖遇见的那个刁难丫头吗，她怎么会在这天水楼？

可一想起那日的情形，心中便来了气，不自觉就跟了上去。绕过几条街、一个小巷，紫衣女子却已不见。初月便坐在路口、径自把玩着前日里买来的木雕。抬眼之间，竟看到了刚刚跟着的丫头。

觅破铁鞋，原来，一切竟在抬眼之间。初月正欲起身，身后却被人一推，手中的木雕也随之飞出。正好掉落在那丫头的脚下。一脚之下，木雕已成支离破碎，那丫头也已摔翻在地。

初月只不理她，故意冲上前去，捡起那木雕的碎片，大声哭嚷道：“唉呀，本打算拿去换点钱，这可是我们几天的粮钱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紫衣丫头轻轻揉了揉脚跟，然后探问道：“喂！喂！你...你没事吧！”

“喂什么喂啊！我有名字，好不。”

“一个乞丐，有什么讲究的...”

“乞丐不是人吗！乞丐不能有名字吗，大家给评评理！”初月转过身，看着屋角下的几个乞丐大声道。

紫衣丫头见情势不对，便嘟着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初月只顾着自己哭嚷，全然不理她。

紫衣丫头似有不忍，便掏出一点碎银，扔到初月身旁，然后捡起地上的药包，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巷子口。

初月见她走远，便忙起身捡起地上的碎银，送到那些乞丐的手中，然后大笑而去。

顺着遥诗的岸，顺着那随风扬起的柳絮，初月站在那遥诗石桥上。湖底的水草被那相戏的鱼儿揉成碎带。清心如水，似那伊人戳发一笑。桥之那头，又见那张脸，还有脸上的风轻云淡。只是，她的身边还有那个乞丐口中的连少爷。

“妹妹，找不到就算了！不就一块玉吗，再去买一个就是了。”

“少爷！这块玉，对小姐很重要的...”

“那好吧！”连少爷便只能跟了前去。谁让他，一直都这么宠着这个妹妹呢？

初月把玉放在手心，又见那个人儿，他竟不知如何自处。

斯人已远，他才记起，该把玉还。初月忙追了前去，走到她们身后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竟摔在她的脚后跟上。

连少爷一边安抚着那白衣女子，一边吼道：“喂，臭乞丐，你急什么急。”突然他眼前一亮，随即夺过初月手中的玉，怒道：“喔！这玉，原来被你这臭乞丐捡到了，怪不得我们找不着。”

初月本欲辩驳，可一见连家小姐，那气便被抛到九霄之外了。

而那连家小姐竟躬下身，轻轻扶起初月，然后垂目一笑。

初月怔在当地，晨风拂上他的发，却似要掏空他的想象。

连少爷忙接过七星玉，道：“你闪开，妹妹，你看，脏兮兮的。”

“哥哥！！”

声如彩莺切，竟与她的那张脸、是一般的云淡风轻。只一见，便注定让人忘不了。看着她，似乎这世间的美尽在于此。他忘了，忘了说话，忘了这个清如无物的女子就站在自己身前，忘了她还抚着自己的手。

“干什么呢你！”连少爷一把推开初月，拉起连家小姐，气道。一直以来，连少爷都不让除了他以外的男子如此看着这个妹妹。如今，一个乞丐这样焉敢如此。

初月坐倒在石板之上，看着远去的人，心中一片恍然。

斯人已去，思念犹记，潇潇风尘变。

遥诗湖畔的柳，在晨风中纷纷扬起了头。遥诗之畔，在那尽头处，是她要停下的地方。而他，却把那思念，捧上了云端。

初月坐在地上微微一叹：“不想这四桥，竟有如此多奇女子。前日里洛神湖畔的白衣，是风华绝代的白，是冷如冰雪的白。而昨晚，那红衣，却是魅进骨髓的红。本以为，那便是世间两种极致的美。没想到，今日又见这超然不可方物的美。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