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和一十九年，腊月二十三。

四岁的我第一次见到了表哥。

他不同于接近我的任何一个人，那些或维诺，或谄媚，再或者视我为仇敌的人。

他千般维护于我，眼中却只有纯挚的疼爱，他使我第一次知道，有一个哥哥是如此这般的感受。

舅舅说让他看好我，他便一直拉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松开。

舅舅让他陪我玩，他便带着我登府上的假山，上屋檐瓦砾，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飞。

可是过完年，表哥就走了。

我跟母妃耍赖，死求活求，在我六岁的时候把我送到了表哥身边——凤鸣山。

六年。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六年。

是除了师父，只有我和表哥的六年。

后来表哥就开始四处奔波，一年鲜少回来几次，我每天泡在舅舅府上，打探表哥的消息，等着表哥回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表哥的感情变了味道。

我不想看他对别人笑，不想看他跟别人好，甚至不想别人接近他。

表哥，只有我就够了。

可是那个人的出现，把一切都搅乱了！

表哥第一次骗了我。

白焕！他看表哥的眼神就让我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睛！

表哥被他迷了心智，处处维护他，还为他进了天牢。

也好，关在天牢里，表哥就不会跑了。

可是表哥还是来了战场，跟他见了面。

看着他倒在表哥面前，天知道我有多开心，表哥不会跟他走，表哥永远是我的表哥。

可是，飞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表哥救了他，表哥要跟他私奔！

我好像有点疯了。

谁也不能抢走我的表哥！

后来，表哥就睡着了。

我守着他，寸步不离。

那白焕又来了，他又一次，让我失去了表哥。

他夺走了我最爱的表哥，那我便夺走他的一切！他的父亲，兄长，城池，国土……所有的所有，通通给表哥陪葬！

是上天可怜我吗？表哥又回来了！

是上天惩罚我吧，表哥不回来了。

表哥答应了我，如果我赢了，就回到我身边。

为了保护白焕，你又一次以命相搏。

表哥，我错了，我认输，我不会再伤害白焕了，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知道那是梦，却不想醒来。

忽然又想着，我们的赌约，只定了一半。

我输了，但是我不会放弃你的。

好不容易梦醒了，却又跌入了另一个梦。

蔡执说白焕死了，你也死了。

呵，怎么可能，你一定是躲起来了，你在躲着我吗？

嘿嘿，可是我知道你会去哪里，是夙坤吧？

我去了凤鸣山问老头，他告诉我夙坤在这山崖下面。

哈哈，从这里下去，会死吧。

这就是你之前要去的夙坤吗？

原来，那时你去夙坤，并不是跟白焕私奔啊。

表哥，我错怪你了。

表哥，你原谅我好不好。

表哥，……

表哥，我等你。

……

烈风呼啸而过，竟不知是风快还是人快。

崖壁不甚光滑，有碎石，有树叉，撞击着沈秋卓的腰身，割裂沈秋卓的皮肤。

血珠跟不上急剧下落的身体，纷纷飘散而出。

不知落了多久，极致的压迫感猛然将他吞噬。

只有砰得一声巨响。

第一冲躲在一旁看着他自言自语，看着他喜怒癫狂，看着他纵身一跃。

师父应是知道，才让自己来看着的吧。

第一冲走至崖边，向下望了望。

无边的深渊，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力，沉气凝神，方才免被其拖入。

许是心生恻隐，第一冲采了束花，沿着崖壁扔了下去，方才回去回话。

“师父，他跳下去了。”

第一微行深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师父，您早知道他会跳下去？”

“因为他知道了，他当年做错了选择。”第一微行悠闲地刮着茶边。

他对沈秋卓没有丝毫的怜悯，甚至在他跳崖的路上推了一把。

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报复吧？第一微行一直怪罪沈秋卓害过许南树一次。

第一冲面露茫然，“什么选择？”

“阿树本不会去玄墨，”第一微行看了看书架上那块碎了的血冥石，“若他当年乖乖跟着阿树去夙坤，便没有后面的事了。”

“可是预言不是一定会实现的吗？”第一冲觉得，无论他们做何选择，最后都会是一个结果。

第一微行摇摇头，“人们常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以为知道了未来，便会如君所愿。

可是有时候，人越想改变什么，便越改变不了什么。

预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预料到了，早知如此，人们会作何选择。

无论是喜，还是忧，都会不同于未知时的选择。

该经历的后悔，总会经历。”

第一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开。

第一微行朝他招招手，让他扶自己起来，“凤鸣山重新修葺一番吧，要热闹起来了。”

山上时不时缺些东西，第一冲下山采办，听说玄墨亡了，沈秋抉称君，一统天下。

玄墨亡国，第一冲担心许南树的安危，火速回山告知了第一微行。

“师父！师父！玄墨亡国了，少主不是去了玄墨吗？”

第一微行平平淡淡地抬了抬眼皮，“阿树无事，白焕那小子会护着他的。”

“玄墨已经亡国了，他们怎么不回凤鸣山？他们能去哪啊？”第一冲安不下心来，想着自己当初若是跟少主去了玄墨，兴许能帮上什么忙。

第一微行甩甩拂尘，“时候到了，自然就回来了。你近日越发浮躁了，回去抄一百遍清心经。”

三年，五年，十年。

终于有人带回了许南树的消息，询问一番才知，许南树又是一次死里逃生，索性最后都平安无事。

慢慢的，大家都回到了凤鸣山，有的拖家带口，有的依旧孤身一人。

最后的，还是许南树和白焕。

再次踏入凤鸣山，仿佛见到了外公在世时的景象。

随后，许南树下了夙坤，崖下正正地铺散着一具尸骨。

一块块捡起，仔细包好，挑了个向北的小园子，埋在了花树下。

“卓儿，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