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番外1
01.
文霆。
提起文家这个“宝贝”,老爷子坐在藤椅上,鼻腔中透出几声哼,眼皮子都懒得从报纸上挪开往上瞟。
宝气,背运。用来形容文霆一点都不夸张。
文家这位二公子打从出世,H市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地震。可谁都没想过,“宝贝、宝背”,还真特么宝气、背运。
除了一张俊秀逼人的脸,他还有什么?
小子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书,不爱念;武,不爱练;忠信礼义廉耻,他一样都不沾边。
老爷子从一开始拧着扫帚打,打到心灰意冷,如今早已是听之任之。
——你爱咋样就咋样吧。出去了甭说你是我文家的种儿,闯祸了也别指望家里出手。
——记住,没人会给你收拾烂摊子。
话是这么说,可这么大坨在这儿蹲家里。
多碍眼。
小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他哥一封荐书,打包系个结儿,一脚踹部队大熔炉改造去的。
二爷不服。
不服无效。
在部队改造了一阵儿,遇上个巡海夜叉似的黑脸教官。每天大半夜的,床头小喇叭疯狂催集合;吃饭晚点,连锅底灰都不剩下;军装没穿整齐,人一脚就踹屁股上了;不服你丫去告我啊——
捂着屁股蛋上,二爷想哭。
人不人,鬼不贵地过了段日子,他几乎想当逃兵。
饿得两眼发绿光的时候,连草皮都想去啃。
“那你就去啃草皮呗。”
黑漆漆的暗夜里,一个穿着军装,瘦瘦小小的少年端出菜饭盘子,递过去。抿唇,他不动声色给二爷指了一条康庄大道。夜风从河堤上吹来,吹得军帐篷外的黑色的草叶大片伏倒在地,泼墨似的秾丽。
少年的长相看不清楚,听声音年纪不大,袖子撸到了胳膊肘,露出一段莹润如雪的白色。
二爷吃得五成饱,缓过口气,满口就开始跑火车。
“时焰,你们野战医院是不是搞孤立啊?”
“呵。”
“我长这么大,见这么多人,就没见过比你还瘦的。你这小胳膊细的,感觉跟非洲难民似的。”
“哦。”
“看你们伙食也不差啊,晚上还能弄到点宵夜,简直赶超08北京奥运的饭量,可你怎么还这么瘦?”
“嗯。”
“减肥不是这种减法。要运动啊,对了,你知道什么叫运动吗?”
“喔。”
“辣椒炒鸡蛋、西红柿煎豆腐,哎——这些菜很养颜。”
“噢。”
颗颗饱满的雪白饭粒儿,在月色下泛着滋润又美好的光泽。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文霆的嘴。
二爷说。二爷继续说。二爷不停说。
一碗饭见底,俩包子消灭完。
站在这儿往下看,河畔,有芦苇在风中摇曳。人和景,在夜风中都变成了浓墨重彩的光与影,看不清晰——
从始至终,无论二爷说什么,少年都是兴致缺缺。
他坐在那儿,托腮对着波涛宽阔的河堤,冷秀侧颜如一幅枯润清淡的水墨画。一笔写不完的百年孤寂。
“你怎么都不理人?不是我说,孤僻是病,时间憋长了容易便秘……”就在二爷打了个饱嗝,侃侃而谈的时候,夜色中,那个看不清脸的少年冷不丁朝二爷发声的方向,淡问:“人质会兴高采烈和恐怖份子谈天说地吗?”
“开什么玩笑。”
“嗯。”
一句话,又不吱声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冷冷清清这么没趣,比我们连那个空降过来的叫什么什么的女兵还没劲,大半夜的,咱们谈谈理想,聊聊人生,设想一下祖国统一宝岛台湾后那些美好的人生规划……”
“呵呵。”冷淡堵回二爷即将喷涌而出的激情,少年的声音又冷又硬,就像是一块百岁不融的冰块,砸得二爷血脉贲张眼都绿了,“等等,这句‘呵呵’是什么意思?”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二爷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长这么大,谁敢和二爷说“呵呵”啊。
别当爷是文盲。
爷懂,都明白!“呵呵”就是“草泥马”的文艺写法。
夜风打在脸上,文霆的眼睛闪闪发光,亮得像天上的星子,一瞬不眨看着河堤边的少年。他语重心长,严肃又严谨:“小时同志,二爷好歹认识你几个月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句‘呵呵’多戳二爷的心。
“二爷不是吹——二爷是个生性冷淡的人。咱们要不是朋友,能这么怡然在河堤上面一起吹夜风吗?多少爷们妹纸哭着喊着求二爷,二爷什么时候回过一次眸?二爷朋友不多,算你一个……”
就在二爷感慨万千,准备长篇大论一番的时候,时焰淡道:“没有谁的朋友会夜闯野战医院,随手绑架一个军医,逼他给自己找吃的。”
一箭射来,二爷抹抹嘴,脸红。
“没有谁的朋友会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特意给对方眼睛上面绑黑布条。”
又是一箭,拔出来还带倒刺儿。
二爷嗫嚅:“这个……那个……”
“没有谁的朋友认识几个月,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一句话,终于让二爷生龙活虎,“你不是知道我叫二爷,我也知道你叫时焰……”
“真名。你敢说出真名吗?你叫什么?哪个营哪个连哪个排哪个班?大半夜的绑架军医,谁借你的狗胆儿。”
眼睛虽被黑布蒙住了,双手也被捆住了。
可夜风中,时焰的声音冷秀而幽深,宛如暗夜里一场绵丽的细雨,沙沙声中透着奇特的静默——
冰凉,直指人心。
0.
被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戳心窝窝了,简直奇耻大辱。
二爷愿意和他交个朋友,纡尊降贵地递过去爪子,你平心静气地接受恩典就行了。居然还逼问二爷哪个营哪个连哪个班的……
什么意思?
打听好敌情去告血状吗?不就吃你几个白馒头,要不要这么不近人情?
文霆心里憋着一股子怒气,几个月“吃”出来的“浓情蜜意”在这样争锋相对中彻底粉碎成齑末。
打那以后,文霆十万个不爱去野战医院——平时头疼脑热,忍着;训练受伤吊着半口气,忍着;胳膊腿儿摔折了,疼得豆大的汗珠往下落,一边忍着,还要吼:“谁特么敢抬老子去治伤!!!”
摔死事小失节为大。
那孩子摔了咱二爷的脸,二爷要能和他一笑泯恩仇,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狭路相逢,他只要一看见时焰,脸立马黑下来。
察觉到他目标人物是时焰,几人还挺好奇的:“小时,那小哥和你什么仇?怎么一见你,眼睛瞪得跟斗鸡似的。”
时焰瞄一眼。“不认识。”
“真不认识?”
文霆的目光杀气腾腾,凶煞之极。时焰怕认错,清淡的目光重新在二爷俊秀逼人的脸庞上扫了一圈——冥思苦想,三秒钟后,斩钉截铁,一口断言:“真不认识。”
文霆来部队,数着日子等回家。
一个正字是5天,描字本上一页50个字,一笔一划正好50天。二爷不学无术。却把描红本捂得跟心肝似的。两页就是大半年。他一天写一画,如今已经写到了第三页。
“霆哥,不好了,孙弄弄在红蓝军演习中,误闯禁地,挨了一枪子儿。”
“……”就在二爷美滋滋地描着小本子,畅想回家后风生水起的小日子时,沉郁一把推开大门,二爷手里的“正”字一歪。
“霆哥,给个反应。怒叫、惊叫、尖叫……反应,反应!”沉郁一脸惊恐地去掰他的脑袋。二爷被闷得气都喘不过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没好气:“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那是你未来嫂子。出了个三长两短,你看你哥不把你吊起来打。到时你有家都回不了!哎——霆哥,你去哪儿?”
前面说什么不打紧,唯独最后一句:biu——biu戳中了小心脏。
桌子噗通一声踹开。
描红本刷的一下丢开。
大门“砰”地一声甩上。
沉郁跟他做了一年多的战友,就没见文霆跑得这么快,一把抓住军帽,火烧眉毛似地拔脚就往野战医院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