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远处的墙根下，芭蕉叶底，一个通身黑色衣袍的冠弱少年已呆立半夜，万寿山上传来阵阵琴声，那二人送别的悲伤场面让他肝肠寸断，几次欲离开，脚下却像生了根，移动不了分毫。

少年樱冠束发，鼻梁高挺，凤目含悲，正是人人以为此时应坐镇于洛阳城外大营中的神机太子乐伽楠。

决战在即，李冲之派人送信请求暂缓攻城，伽楠一方面体念他的两难处境，另一面却怕急切攻下洛阳城，会使尚陷在京中的母亲和梓颜落入困境。他心底有一份期盼和执着，认为梓颜几年之前必然不是如同他所见的那般突然变心，当时他愤然而走，后来冷静下来细想，其中必有隐情，他甚至猜到了几分其中的缘故。

于是这一次，伽楠抱着热切的心，亲自潜入京中，想接出母亲和她来，解除后顾之忧。一路上，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阻拦，长驱直入，照此下去，他有信心可以扫除乐殊和乐佑檀的势力，夺回皇位。可一想到登上皇位他与梓颜之间就有了难以抹灭的母子名分，要与她谨守礼节，他就一百二十个不愿意！

一路上，他都在想，要是梓颜愿意与他说个清楚明白，两人能够尽释前嫌，他会就此罢手，携着她们远走高飞，不再参与皇位之争。

至于乐无极，既负母亲在先，又负他在后，回想起自己不到黄泉不相见的誓言，伽楠也顾不得太多了。

林贵妃已在文泰等人的护送下，乘夜出京。伽楠则瞒过了母亲，潜入皇宫，想一探定坤宫。

没料到，他遍寻大小宫室不见伊人身影，快二更天时，方从定坤宫人的对话中得知梓颜竟然只身赴乐殊的御花园之约去了。

他悄悄站在这墙根下，目睹了二人的殷殷送别之情……

宫人们的窃窃私语声似乎又响在了耳边：

“你看皇上对咱们家娘娘是不是很特别？”

“那还用说？哪一朝有让皇嫂依旧统理六宫的？而且啊，皇上他一直不肯册立任何一个女子为妃，必然是为了咱们家娘娘了。”

“那……不成了叔嫂通……”

“嘘！你要死啦，胡说八道的，想连累谁呢？”

万寿山上梓颜体态轻盈，舞姿若柳絮因风而起，三年不见，她轻功大长，如今越发美丽却越发叫他难以原谅……

伽楠凤眸低垂，几欲落下泪来。

母亲口口声声说她是狐媚子，他不能相信，也绝对不会依照母亲的话伤害她，可是她，今夜看来，似乎真的辜负了他……

梓颜从空中旋转落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乐殊适时地飞身过去揽住了她的腰。

琴声戛然而止，两人姿势暧昧地半站半倾着身子……

伽楠再也看不下去了，可笑自己还担心她会被乐殊用来作为要挟他的棋子！她却在此与乐殊恩爱缠绵！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忘了她吧！”伽楠对自己说，随即决然转身，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黯然离去。

乐殊闻得怀中阵阵幽香传来，心神俱醉，俯身想亲上梓颜的香唇，发现她双目紧闭，竟然已晕睡了过去。

美人果然不胜酒力！

来日方长！

他安慰自己，君子不可以欺之暗室，他了解梓颜，要真正获取她的心，只能拿出水滴石穿的水磨功夫来，如若今日乘醉轻薄了她，以后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乐殊定了定心神，横抱起梓颜，纵身下了万寿山，缓步而行，将她送往定坤宫安歇。

却不知明月楼头，宫妆高髻的文梓莲已银牙咬碎。听了半夜的琴，这时再目送乐殊抱着梓颜一步三顾，旁若无人地行走在深宫中，她的恨意到达了顶点，一转身，径直往太上皇居住的大安宫奔去。

***

朝阳初升，各宫的人如往常一般早起忙碌，以前互相熟识的宫人在路上遇到，彼此之间也不多作交谈，一股无形的寒流弥漫在红墙碧瓦的每个角落。

婴齐每天都醒得很早，今日也一样在五更天就呱呱叫着让宫女来给他穿上衣服，闹了梓颜许久，见娘亲不醒，才在奶娘的哄骗下去吃早点。

梓颜迷迷糊糊地睡着，似乎听到婴齐在庭院里的咯咯笑声，头脑渐渐清明了过来。

额头好像有小人儿在冲撞着，一突一突地疼，梓颜有些恍惚地坐起来，这次清楚地听见儿子欢快的笑声和雅各特木尔的呼声，她的唇边不禁泛起慈爱的笑意，想起昨日的大醉，也躺不住了，便披衣起来唤取宫娥。

梳洗毕，又喝了一碗粥，梓颜才和谢嬷嬷一起来到院中。

“母后！”婴齐奶声奶气地叫着，迈动着两条胖胖的小短腿张开双臂朝梓颜跑来。

梓颜心中柔软，笑盈盈地蹲下身子，“来，婴齐，到娘亲这里来。”

雅各特木尔脚上踩了一个五彩斑斓的蹴鞠注视着这对母子，额头微微见汗，显然刚才是他在带着小婴齐追逐踢球玩，朝阳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使得这头草原的孤狼显得温情脉脉。

“娘娘，先用了早膳吧。”宫娥明湖一身清爽的耦合色夏装在廊下催请。

梓颜朝雅各特木尔一笑，道：“一起来。”

雅各特木尔微黑的脸上浮起了幸福的笑容，沉醉于这样寻常的早晨她清扬婉转的笑脸里，迈开步子走过去一把抱起了婴齐，就想陪着梓颜入内。

“娘娘，陛下整装待发了，您不去送行吗？”其木格冷冷地出现在宫苑的大门外，眼中既有期待又蕴着酸楚，那副表情实在耐人寻味得很。

婴齐听见陛下两字，在雅各特木尔的怀中朝梓颜伸出手来，叫道：“母后，皇叔去哪里玩？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梓颜心中一动，犹记得昨夜与乐殊的约定，一改往常的漠然之态，向其木格道：“走吧，上五凤楼。”

婴齐小身子就往外扑，梓颜哄道：“皇叔是去打仗，很危险的，婴齐乖，咱们就在楼上送他走好吗？”

“那皇叔打胜仗回来会给婴齐带好玩的东西吗？”

面对儿子幼稚的话语，梓颜只有沉默，雅各特木尔也不多问，沉着脸抱着婴齐尾随在她背后。

其木格倒是很意外，惊诧的表情在脸上僵了大概有几秒钟，面色终于稍微柔和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