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长夜
凌睿走出急诊诊室,手里拎着水杯,打算到办公室打点水喝。
现在是半夜一点多。
大学城这边人烟稀少,所以夜班不算太忙,比起市区的同仁来说,这里简直可以算是天堂,今晚的上半夜就来了十几个病号而已,都不算重,已经全都处理好了。
打完水回诊室的路上,他碰到了发热诊室的杜鑫。
“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你啦!阿睿,帮我看着一会,我要去上个大号,估计是吃错东西了今晚!”杜鑫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吧,有什么特别的交班吗?”凌睿例行公事地问道。
“有个发烧四十三度的学生,生命体征都正常,做了检查,血象比较高,电解质胸片都正常。但体温太高,不排除其他原因引起,补了点液,用了退烧药,刚刚复测体温已经是37.6℃了,就这个。”
“好的,你去吧。”凌睿点点头。
杜鑫看起来已经忍不住了,他脸色一阵阵发青,飞速冲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凌睿在他身后笑了一下,走到分诊台,准备告诉护士,他暂代发热门诊的医生。
这时候,一辆120呼啸着飞驰而来,停在急诊科门口,急救人员迅速地把平车推下来,一边往抢救室跑一边叫着:“联系骨二科,叫急诊外科医生过来,开通绿色通道,病人右上臂切割伤,肱动脉断裂,现在已经休克,神志不清!”
病人身上盖着被子,开通了两条静脉通道在同时输液,看不到受伤的手臂。
从长长的头发和娇小的身材上看,应该是个女性。
危重病号!
整个急诊室立刻快速运转起来,一个护士给骨二科打电话,另一个护士去叫外科医生,还有一个进去抢救室帮忙。
凌睿没有什么病人,便也跟进抢救室,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一眼监护,血压80/50mmHg,心率126次/分。他从右侧走近患者,看到她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地加压包扎,渗出的血量也不多,及时输血和进行手术的话,希望应该很大。
然后他看到了她的脸,顿时如五雷轰顶。
她的双眼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沾了灰尘,头发散乱地披在头的两侧,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依旧是妖艳的红色。
那是他送她的红色唇膏。
她怎么会在这里?
十一点的时候通了电话,她不是说在家吗?
“这个病人没有家属,还不知道姓名,找一下身上有没有证件……”急救医师一边开输血申请单,一边吩咐护士。
“她叫云素素。”凌睿脸色铁青,快步走到急救医师的身边。
“啊?”急救医师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她是我的女朋友。”
……
他以为自己已经恢复了“正常”。
正常地没有感情。
他依然在六点半起床,七点钟吃早餐,七点半到实验室。
中午十二点离开实验室,十二点十分到达饭堂,十二点三十分离开饭堂。
下午两点半起床,用两个小时处理实验数据,一个小时跟有意向跟他合作的人交谈。
七点钟……该做什么?
他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思考。
不对,这种感觉不对。
什么都不想做。
今晚的计划是一片空白。
是因为昨天的分手吗?他问自己。
不是,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原本,“爱”这个词语对他而言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从不曾有情感,又如何去爱人?
既然从没有爱过,又怎么会伤心?
当前女友对他表白的时候,他为什么会答应呢?
也许只是那微弱的好奇心作祟。
为什么她会爱上他这样的怪胎?
(潜意识里希望她能够拯救他)
他找来各种各样的恋爱书籍,上网搜索着各种各样的恋爱攻略,并一丝不苟地在他们的关系中执行。
有没有用呢?
最初的时候,她很开心,对他们的关系非常满意。
渐渐的,她发现他只是按部就班,循序执行。
她开始追问他“爱不爱我”。
他的回答永远是“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呢?
直接说“我不爱你”不就好了,就像某篇所谓的“恋爱攻略”所说的“如果不能确定有爱,不如尽早分开”。
他只是很好奇,她到底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不过,现在已经有答案了。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他。
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思考了一个小时。
环视四周,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
今天是周日,他的舍友们都各自有活动,要么出去和朋友吃饭,要么是陪女朋友逛街。
就算他们都在宿舍,也没有人会主动跟他交谈的。
谁会喜欢跟一个机器人说话呢?
然而他并不在意。
他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却从未觉得孤单。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继续思考着。
对了,昨晚的事情。
那是怎么回事呢?
在体内奔流的那种悸动,那种热烈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试着回味那种感觉,却宣告失败。
于是他转而思考另一件事。
那个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够直接调动他的情绪?
是催眠吗?
他想起当时对方诡异的双眼。
催眠疗法,他并不是没有试过,却从未成功。
那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被切开?
是自己做的吗?
他抬起自己的手,仔细地看着。
——没有异常。
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再次回想昨天的一切。
一种冰冷的感觉从脊椎下端开始升起,慢慢地扩散到后背。
切断它,他在心里想着。
——没有反应。
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放下笔,决定去昨天事情发生的地方走一走。
警察已经撤离了现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应该不会怀疑到他。
他并不害怕被抓到,只不过,他手上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他一向不喜欢破坏计划。
……
中心湖外的警戒线已经撤掉,但受杀人事件的影响,没有几个人愿意靠近这里。
四处静悄悄的,只有草丛里的秋虫仍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像是要在冬天到来之前耗尽最后一丝生命。
他不断地走着,走着,在湖边来来回回地绕着圈子。
一直走到深夜,直到酸软的双腿对他提出抗议。
在期待着什么?在渴望着什么?
他寻了片干净的草地,坐下来,面前的道路,正是昨天发生那件事的地方。
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散落的躯体,满溢的血液,仿佛都是一场随风而逝的幻觉。
更深露重。
他坐在那里,盯着墨黑的湖水,一动不动,单薄的衣服也渐渐地被露水浸湿。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他的身边。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影,穿着将身体完全遮蔽的黑色斗篷,脸隐藏在兜帽之下,借着苍白的路灯,只看到她那艳丽的红唇。
他注意到,她藏在斗篷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是你吗?”朱唇轻启,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吐出简单而又意味深长的字句。
在那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带着和他一样的气息。
那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是我。”他略一思考,突然明白过来:“是你?”
没有多做说明,对方也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斗篷下发出一声轻笑:“是我。”
停了一下,女人又问道:“如何?开心吗?在做那件事的时候。”
开心吗?
他摇摇头,当时的感觉已经无法想起,就像细胞每一毫秒发出的短促生物电一样,早就消失在整体的电生理洪流之中。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呢。”神秘女子遗憾地说道,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起。
空气中飘来微弱的香气,他觉得有点发晕。
那香气很熟悉,是什么呢?
啊,他想起来了,是*的味道!
他忽然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女子,有着怎样的企图。
“在常规状况下。*是不可能使人完全昏迷的,最多只能导致头晕脑胀而已。”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哎呀哎呀,难道我被识破了吗?”女子惊讶地看着他,随后嘴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不过,那是在常规下呢,对吧?”
头晕越来越严重,他想要站起来,脚下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女子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她上前一步,像情人一般从后面搂住他,从怀里拿出一方小小的白色棉布手绢,轻轻掩上他的口鼻,娇滴滴地笑道:“好了,既然你不能体会其中的愉悦,那么就让我来享受一下吧,人家可是很久没有开荤了呢,呵呵呵……”
头好晕,感觉好累,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女子松开手,他软软地跌倒在地。
世界仿佛在以最快的速度离他而去,他即将坠入黑暗。
最后看到的影像是,女子从斗篷里抽出一把长长的砍刀,月光映在上面,折射出冷冷的银光。
要死了吗?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你不害怕吗?”那个人这样问道。
那时候的确是不害怕。
但是,现在——
那种感觉又来了。
恐惧瞬间击碎了理智的容器,那种力量再一次奔涌在全身,他竭尽全力地保持着最后的清醒,紧紧盯着女子持刀的手臂。
某种虚无又确实存在的东西在他的眼前显现,他瞬间意识到,那是——空间。
身体的本能告诉他,他可以随意将它切开,就像是切开一块豆腐——
“啊!”女子惨叫一声,手上的刀应声而落,一道细细的痕迹出现在她的右上臂,不过数秒,血液就从其中汹涌而出!
还有计划没有完成,还不能死。
——他的内心这样说着。
刚刚晕迷的头脑慢慢恢复过来,眼前的女子,必须,完全消失。
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威胁,女子转身逃入树林,身后拖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在她的身后,光线忽然出现了扭曲!
在他的眼中,空间正在被分割成网格状。
女子消失在小树林的黑暗中。
几乎是同时,他面前的灌木丛,瞬间被分割成整齐的小块,散落一地。
背后,已经没有人影。
他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打算跟过去。
“同学,放她一条生路吧。”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面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少女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是无尽的冰冷。
被看到了。
为了完成计划,不能泄露秘密。
这个人也必须排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