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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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购买比例超过30%可正常阅读!  二妮儿嘴笨, 见如玉面上不悦, 直问道:“谁惹了二嫂, 你竟拉着个脸?”

如玉已经起身往下走着, 扔了一句:“我并没有,不过是种田累了些。”

迎门遇上魏氏, 捂着半边脸风一样冲进院子, 直冲冲进了厅屋,不一会儿厅屋里便响起抽抽噎噎的哭声来。

如玉知陈传定是一上去碰着了好事, 只怕还打了魏氏。她不好再留, 辞过陈金抱着褥子出了门, 一路上坡拐弯到那荒宅基外头, 便听得里头老皮皮哀嚎求饶的声音。因这声音实在闹的大,连安康与张君两个都出了院子在外头围着看。

安康个子矮要趴墙皮, 张君个子高, 抱臂能看热闹。那荒宅里显然已经打了多时了,老皮皮流着两串鼻血在荒蒿里乱窜着, 陈传追在后面不停踹他的屁股,那只会啄人的芦花鸡也连扑带腾的飞着不停往老皮皮头上啄。

老皮皮又要躲陈传,又要躲大芦花, 在一院子的荒蒿里扑腾的好不狼狈。

直到村里的百岁儿与顺得等人闻声赶来, 将这两人撕掳开,老皮皮才算从陈传的手中活了下来。陈传犹还不停的勾脚踢着,芦花跟在他身边,雄赳赳气昂昂的打着鸣儿, 一人一鸡打了个胜仗。

陈传虎着张脸,临走时还盯着如玉看了一眼。

如玉倒是无惧他的眼神,冷冷回盯着他,直到他盯不过自己转身,这才冷笑着收回眼神。等这些人全走完了,如玉将那床褥子递给了张君,当着安康的面问道:“里正大人,不知陈宝儿可曾跟你说过,到我家吃饭,是要付钱的。”

张君接过褥子,又是股难闻的樟脑味儿。他连忙应道:“陈宝儿说过的。我既是个里正,一月当有月俸,一年还有俸银,如今先欠着,等我领了俸银便给你补上,可好?”

如玉本觉得这张君像是个身无分文的,一听还要等俸银,越发觉得他是个白伙食。又终于自己再嫁之事渐渐被人们提及,心中也为此事而扰,连与他争辩一句的心思也没有,转身进了院门,回家去了。

安康倒是十分喜欢张君,见他竟住在自家山窖里,赞道:“大哥好想法,这山窖冬暖夏温,实在是个住人的好地方,但估计我嫂子不能同意的,您赶紧再找个住地儿吧。”

张君道:“我问了沈大娘,是你嫂子惯常送饭那一家,她同意让我明天搬到她家去,在此将一夜而已,不要告诉你嫂子!”

安康认真点头,又凑着亮儿在外翻着本张君的书,便听张君问道:“安康,你家里可有草纸没有?给我取几张来。”

安康连连摇头道:“没有,我家没有草纸。”

张君比划着问道:“那你们这村子里的人若是要出恭,要怎么办?”

他的意思是怎么擦屁股?

安康放下书跳到草间,一会儿举着块石头来递给张君道:“用这个!”

张君举着那块棱角锋利的石头,皱眉问道:“你们出恭,用这个?”

安康点头:“是。”

张君犹还不信,又问:“男子们还罢了,妇人们总有草纸,你替我到你嫂子那里要几张来,可好?”

安康猛得摇头,连连道:“不行不行,决计不行。”

他忽而歪过头望着张君,好奇问道:“难道里正大人到此三天时间了,竟未曾出过恭?”

活人当然不能叫三急憋死。

“出过,但是我来时并未备的草纸,所以,如今急需草纸。”

安康好奇问道:“那你前几次出恭时,怎么解决的?”

张君取出一张截的四四方方的宣纸给安康看:“我如今剩这一张了。”

安康见张君竟拿上好的宣纸擦屁股,小孩子心气,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里正大人,若你用完了纸,用石头吧,若嫌它割屁股,用土坎垃也使得,我们乡里人,一辈子都是这样过的。”

张君断然摇头:“我不信,比如你嫂子,我不信她也用这个?”

安康憋嘴点头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嫂子,可是这村子里唯一用草纸的人,可那草纸跟她的浴缶一样,是她的命,宁可没饭吃也要用草纸,而且,那怕是任何人,也休想从她手里要来一张。”

这对了。做为难言的三急,张君视察过如玉家的茅房之后,断定他家肯定有人在用草纸,果不其然,如玉果真有草纸。张君来时带的宣纸不多,头一夜冻流了许多清鼻涕用掉一些,次日也用的有些费,到如今只剩的巴掌大一点小宣纸,只够明早一急的用。

等用完了,他必得要替自己寻些草纸回来。再是,如玉居然还有一只浴缶。这也叫张君艳羡不已。要知道他虽也能冷水沐浴,但毕竟如今才是三月,于这垭口的寒风中洗一回澡,简直是难言的折磨。

草纸和浴缶,如今成了张君最想拥有的两样东西,而它们,恰恰在如玉手中。

*

次日如玉开始收整自家周围的菜园子,秧好的茄子黄瓜豆角苗子要移,白菜萝卜要洒种,还要重搭一圈篱笆围起菜园,不叫鸡伸着脖子来祸害。她喜摆弄这些,移好了苗子松好了土,便专心搭起篱笆来。

竹片是安康老娘替她劈好的,她一边哼着那不知名的小曲儿,嘴里咬着麻绳两手翻飞,扎好一处麻绳绑紧,怀中剪刀抽出来一剪。

如玉本是个手脚极麻利的妇人,如此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一片篱笆已然立起,于夕阳中投影于那埋着籽种的,长着小苗儿的松软土地上,留下整齐划一的格影子。

站远看了半天自己扎的篱笆,如玉笑了许久,又取了葫芦的籽儿,一步一粒于篱笆下种着。

“小娘子!”听着是张君的声音,如玉抬起头来,见是张君站在后院子里,才想起已经到了晚饭功夫,刚要说话,便听他低声问道:“你一个人的时候,那怕干什么,总是在笑的,为何?”

他在外院站了半天,看这小妇人一会儿忙着结篱笆,一会儿忙着洒籽种,也不知想些什么,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望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时,微抿的唇角时时的含着股子笑意。

如玉拍了拍身上的土,拣起麻绳剪刀擦拭着,指着那篱笆道:“我种了许多葫芦在篱笆底下,等到了夏天,葫芦蔓子攀上篱笆,它的花儿并不好看,不过这地方原有牵牛花儿,那花儿色多,色复,极其漂亮,等结了葫芦,圆圆绿绿的葫芦吊着,花儿开着,我年年夏天都要看一回,却也贪不过,一想起它要长成的样子,便忍不住要笑。”

张君指着篱笆外一棵才绽着粉枝的桃树问道:“等结葫芦的时候,可还有桃子吃?”

如玉笑道:“我家那是棵毛桃子,成熟总要到八月间,虽个儿小,却是香的不得了。若里正大人到时候还在这里,可以尝一尝。”

张君心中忽而有些难言的酸楚。他当然等不到八月间,也许连那牵牛花都等不到开会走。可这小寡妇却得长长久久的呆在这山村里,也许终其一生都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还曾读过书,还能解刘禹溪的诗。

只看她埋头于篱笆架下时嘴角那丝调皮的笑意,张君可以想象她小时候扮作男儿上学堂,还能叫夫子连连夸赞的样子。

如此一个聪明伶俐,俏皮如狐仙般的小妇人,如那枝粉嫩嫩的桃花一般,寂寞无闻绽放于这山乡僻野之中,也许终此一生,都无法再遇到一个真正能欣赏她的男子。

而她那柔软,带着桂花香气的身体,又终将去慰籍这山乡中的那个男人?

想到这里,张君一颗心揪了起来,胸中五味杂陈。

如玉埋头忙得许久,忽而抬头,便见张君对着那株毛桃树,却不是平日温文神色,仿佛那几株花儿惹了他一般,眉目间一股焦意。她心里还有自己的畴画,遂问道:“里正大人只带得这一套衣服来?”

张君道:“还有一套,不过不适宜往外穿着。”

如玉不疑有它,还以为是他极珍的绫罗绸缎做成的衣服,平时舍不得穿出来。心里不停的说服着自己道:他于那大麦场上当众救了我,叫我少挨一顿皮鞭,一匹蜀锦而已,替他做件衣服又如何?

她好容易说服了自己要把沈归二月间回家时送的那块蜀锦,替他和安康一人做身衣服,谁知才要张嘴,便听张君道:“小娘子,陈宝儿虽然订了一年给你家五两银子,可我总觉得日日这样麻烦着你要给我做顿饭,也太辛苦了些,不如我一年给你十两银子,你另外再替我备些东西,可好?”

如玉先听五两变成了十两,因她是个实在人,惯不贪大便宜的,此时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又见他笑的十分温和,遂问道:“备什么东西?”

张君道:“我需要些草纸,还有,我想用你的浴缶。”

如玉心说:怪道了,五两银子都还没见着面儿,已经搭出去一床褥子并一床锦被,这眼不丁儿的,又来图谋我的草纸与浴缶了。

她心中忽而有些怏气,这皮相俊俏的年轻人,回回套近乎,总有些小小的所图,可她偏还回回都要着了他的道儿,回回都要给他些什么。

待月是东宫太子的眼线,本是在此监视渭河县首富金满堂的,如今受太子之命,便一力听命于张君。她报出的情报是沈归自打去年冬月间偷偷潜回过一回老家陈家村之后,便再未回过家。也正是因此,太子曾一力反对张君赴陈家村,但以今日这一袭锦衣,无论太子还是待月,都无话可说了。

*

这香气氤氲,茵帐绸帘沉沉而垂,红木格螭曲蜿,青玉灯台精致的屋子里,那叫知县陈全神魂颠倒恨不能夜夜缠绵的女子而仍还直挺挺的跪着。张君已经站了起来,叠好如玉替他缝的袍子揣到怀中,吩咐跪在地上的待月:“你要既刻快马传书一封到东宫,将这些事情奏明太子殿下,叫他从蜀锦出发,细细查访各亲王的诸位妃嫔们,看能否查出那沈归究竟是和那位王爷有牵扯。”

他并不从门走,拉开窗扇冷风立马扑了进来。

“大人!”待月忽而膝行到窗前,透进来的冷风扑着她的脸,她那略带着轻佻而又娇致的脸上此时带着些叫冷风吹僵的笑,尽量压柔了声音道:“奴听闻大人在陈家村住的苦寒,不过一夜而已,不如在此歇到五更,让奴伺候您一回,您再回去?”

她便说,便伸了手缓缓的往下抚着肩头轻挂着的那点薄物,胸前鼓而挺实的双/**呼之欲出。这样的暗示与诱惑,是个男人都能懂的。

张君回头只看得一眼,脑子便滑到如玉身上。

一念闪过,他走过来,屏息,缓缓弯腰。烛光只映到他半边脸,鼻梁高挺,唇线略硬,眼角浮着丝桃花春意,格外标致的面相,但与他的三弟张诚比,还是略显太硬朗了些。他的嗓音淡而沙哑,冷如木渣:“待月姑娘,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

言罢,这人竟转身走了。

*

次日一早,如玉正在清扫街道,恰碰上跳着条瘸腿的陈金亦在扫街。如玉远远问道:“二伯,二伯娘可起了没有?”

陈金摇头:“仍还裹着被子闷睡了。”

他笑的贼兮兮的,拉如玉到背巷:“如玉,你停一停,二伯有样好东西要送你。”

如玉有些吃惊:“二伯从不出门的人,有什么好东西竟要送给媳妇?”

陈做贼一样悄悄自怀中掏出条白白的绢帕来要往如玉手里递:“这好东西,是我自垭口那里拾粪时捡的,又细又绵的绢子,擦面揩嘴再好不过的。我如今只得了三条,二妮儿一条,三妮儿一条,这一条给你。”

如玉瞧着这东西有些像是张君平日拿来擦嘴用的绢帕,也不知陈金果真是捡的还是偷的,自然不肯要这东西,忙背了手道:“二伯,我再不要这东西的,你留着给二伯娘用吧。”

陈金一路追了要往她手里塞:“我得了这几条,寻思着只怕明日还能得一条,有了再给她,这条你必定要拿着。”

如玉快跑了几步,连连摆手:“二伯,我真不要的,你快回去吧。”

张君穿着昨日她才新纳好的松绿色蜀锦圆领袍子,白肤嫩面,锋眉秀目,低头望她的时候却含着些温意。如玉早忘了昨夜的那场气,暗道:果真好衣服也要好人来衬,张君穿了这衣服,越发与这村子里的男人们成二形了。只是他还缺条好腰带来配这件衣服。

她再歪着脑袋看了片刻,又暗暗道:那匹料子如今还剩着丈余,我便是做了新衣,新寡的妇人也无处穿,不如替沈归做上一件,等他回来时送给他,他那样的人材相貌,必也能衬得起这衣服的。

她见张君犹还掏了块帕子出来正揩着手,心有一动问道:“里正大人来此,带了几块帕子?”

张君道:“七块!”

如玉心说:怪道了,难怪二伯那里偷走了三块,他竟还能有得用。

她随即又试探道:“你这帕子,可曾少过?或者丢过?”

张君听了这话,脸色竟微微的红了红,随即清了清嗓音低声道:“不瞒小娘子说,张某如今帕子只剩了三块,过了明日,只怕还要少一块。”

如玉越发以为是陈金整日觑着偷他的帕子,连着追问道:“那剩下的都去了那里?可是叫人偷走了。”

“小娘子!”张君犹豫了许久才压低了声音道:“张某来时,并未带得草纸,所以……”

如玉听了这话,脑子一转,随即呀的一声,差点要脱口而出:你竟是拿它出恭用了!

她虽早起未接陈金手中那帕子,此时却仍觉得自己两只手像带了腌昝一般,恨恨瞪了一眼张君,怒冲冲回家去了。

张君等了许久等不到如玉出来,转身才要走,便见她捧着一叠草纸疾步出了门,远远递给他道:“往后别用帕子了,省得……”

不明究里的二妮儿和三妮儿两个,也不知拿着他的帕子在做什么,千万别是拿来擦嘴吧。

张君还等她下一句,便见如玉方才还怒冲冲的脸上渐又浮起一股带着狭促意味的笑意,随即又转身进院子去了。

*

山村的清晨,太阳此时缓缓升起,院子里西屋边的小花圃里此时小刺玫先萌出一层绿意来,另一株大梨树抽出来的绿枝上含着包成苞儿的嫩叶儿。如玉清扫完院子,又打井水出来浇了一会花圃,歪头看了半天,接着到院外一口大窖边,打那供牲口的水出来浇菜园,清扫外院,眼瞧着外院靠崖边几株香椿树已经生了嫩椿叶,花椒树上亦是一阵芬香,便将这外院也清扫归整的干干净净,这才独自站在外院大门上,打量着自己的院子叹道:“这么齐整的院子,这么齐整的人家,可惜安实没福气过这么好的日子。”

如玉含笑欣赏着自家的院子,头顶半山腰上,张君亦远远盯着她。直到她转身出了院子,他才收回目光,闲步散游,一直走到村西头两座高山相夹处,远远盯着山下一座寺院。那寺中一众武僧正在操持武艺。

离的太远看不清人形,但为首的大和尚声洪如雷,声浪震的这山林中飞鸟阵阵。张君整个人,整张脸都是木的,玉白的面庞透着丝乌青。只有自信无一人会看到自己时,他才敢卸下伪装,将自己内心的焦虑全都坦陈出来。

已经十天了,他蛰伏、伺机,一边逗着那小寡妇,用一夜夜的时间毯里摸针一般将整个渭河县都丈量了一遍。此时已知玺在何处,可不敢硬拼,只能巧取。回头再看,跟了自己几天的探子们似乎都已经走完了。京中几位王爷,并这县里的地头蛇,显然已经当他是个草包,一轰而散。

如今,只等沈归了。

*

如今还算冬令时,一日只吃两顿中午不做饭的。日头恰斜斜挂到半空时,圆姐儿一阵风似的进了院子,圆圆的脸儿红扑扑苹果一样,扑到如玉膝前两只眼里皆是好事儿不嫌大的窃喜:“虎哥背着他娘片村东头过来,已经在上缓坡儿了。”

如玉放下针线筐子,听得外面沉沉一阵脚步声踏来,随即要起身去看,圆姐儿忙拦住了道:“你只管泡上一壶热茶,再端两碟子油饼子出来,连面儿都不必露,我爹带着咱们一房的人,能在你家外院门外把虎哥娘给治了。”

俗话说,天下间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自打昨天知道二伯娘魏氏把自己给卖了之后,如玉便凭着一张嘴,调集一房的人来替自己对付虎哥娘。

虎哥娘的嘶嚎声已经隐隐响起,一路犹远及近。如玉泡好了茶端好了饼子放在厅屋檐下,见婆婆也拄着棍子出门来在厅屋檐下愁眉坐着,手抚着她的肩宽怀道:“娘你放心,大伯二伯都在外头了,虎哥娘闹不进来的。”(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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