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发了话, 全家人开始张罗着给笑笑补过生辰。

五太太甄氏亲自擀面条, 因为天气太热，就分了热面与凉面两种, 问过了“寿星”的意思，做的是两种老京都的传统面条——热面就用炸酱卤，凉面就是常吃的麻酱面了。

可掬的身子好了许多，非要亲自给五姐姐炸酱，大家谁也没拦着，毕竟可掬在姐妹里面做炸酱最好吃。

虽然没有肉, 但可掬用鸡蛋和蘑菰丁炸出来的酱也很美味，再爆一把香葱提味儿，瞬间那诱人的味道就充满了整个院子, 引得两个小兵在院门口巴望了好几回。

展颜和嫣然帮着准备好了菜码：煮好的新鲜黄豆嘴儿，切得细细的黄瓜丝, 心里美萝卜丝，莴笋丝……

莞尔就在一旁搅芝麻酱, 搅了满满一大碗, 然后用擀面杖擀碎了许多花生：“一会儿咱们吃麻酱凉面, 上头撒上厚厚的花生碎, 再加上黄瓜丝莴笋丝, 别提多好吃了！”

莞尔见母亲还在擀面条：“娘, 您弄这些面条哪吃得完啊？”

甄氏擦了擦汗道：“不是还有五位兵爷么？老太太发了话，以后大家就吃同一锅里的饭，好了好吃, 孬了孬吃，总比他们啃个干馒头强！”

甄氏干好了大面片儿，非常有技巧性的折叠起来，展颜就过来切面条，这些年展颜也练出了一手好刀功，切的面又快又匀实，引来了大家的赞叹。

“我五姐姐呢？寿星还真跑去躲清闲了？”莞尔擀完了花生碎，又开始剥大蒜。

“笑笑陪着老太太去地里了。”阮氏在一旁帮着摆桌摆盘。

莞尔这才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咱们不是困在这个院子里的，还能出门去地里？！”

嫣然道：“能啊，出了院门就是地，在两亩地外面围了一圈高高的竹篱笆，还有一个篱笆门，咱们只要不出篱笆门就成！”

莞尔到底是玩心大，招呼着小骞往外跑：“走！姐姐领你逮蚂蚱去！咱们可玩的多着呢！”

甄氏急忙道：“三姑娘她们刚翻好的地，种子都种好了，你们可别在里头瞎跑啊！”

双胞胎看见了也想跟着跑过去，被珊娘强拉了回来：“等发芽长了叶子，咱们再去看！”

甄氏问珊娘：“今日是笑笑的生日，三嫂给孩子煎个荷包蛋吧？”

“好，”珊娘微笑：“正好有现成的白芸豆，我打算在饭后做一道笑笑喜欢吃的芸豆卷。”

甄氏点点头，这位三嫂做点心的手艺自家还是很服气的，一时又见阮氏在一旁发呆：“四嫂又在想什么呢？”

阮氏微微一笑：“我就是想着，等老太爷他们都平安出来了，咱们全家人守着这一处院子过日子也不错。”

甄氏想了想道：“有咱们老太爷和老太太在，再加上他三伯，不是我夸口，只要上头不拘着咱们家，有个三五年就能起来！”

阮氏点点头，这一点还是赞成的。

“不过，眼下的日子也不错，大家反倒比以前还和睦了，”甄氏也发出感慨，“虽然吃穿用度比以前差太多，但大家心里热乎，也没什么不好。”

嫣然听了母亲的话，与展颜异口同声道：“要是有肉就完美了。”

甄氏正想说两个人馋猫，却听阮氏也在那里喃喃道：“若是院子里再种一棵柠檬树就完美了。”

“哎哟我天，咱们的日子都这么苦了，四嫂你还飘着呢！”甄氏表示自己一辈子也融入不了阮氏的世界。

珊娘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宇哥儿听不懂大人话，见自己母亲笑成这样，便也跟着笑得上不来气儿。

嫣然则对身边的展颜道：“我记得五姐姐做过一道加柠檬的烤肉，特别好吃！”

“嗯，越说越想吃肉了……”

“杀个鸡五姐姐还不让，让留着下蛋……”

……

肉这东西还真是经不起念叨，在人们咒语般的呼唤声中，后晌就有人给送来了。

唐家的女人们万万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那个痞里痞气的蒙七。

嫣然好奇地自院子里往外瞅，正遇上蒙九靠在门口的树旁冲自己眨眼睛，嫣然脸色一红，狠狠白了他一眼就回屋了。

莫名其妙就回想起去年冬日那一晚，风雪交加的，他取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就走，自己追了他好几条街，最后也没要回那簪子，就当留给他作念想吧，自己当时还说了三个字——多保重。

旁人看不出来，那一份心里的取舍是何其煎熬，路六这好那好，可自己偏偏更中意蒙九这个人，当时是硬生生压下了这些妄虚的念头，强迫自己不再想此人罢了。

如今，和路六的事儿已经黄了，再回头看蒙九……自己如今还有什么资格看人家啊？

嫣然一阵气恼，闷闷地躺在炕上不言语。

而在外院，蒙七正在给几位官兵解释“酒肉烹食”的含义——“熟食！说白了就是不让送熟食！”蒙七看见走过来的笑笑，急忙向几位官兵道，“这位是有学问的，是我的老师，不信你们问她！”

笑笑一脸认真道：“酒肉烹食，指的应该就是现成的食物，”说着眼睛就瞥向蒙七带来的生肉，眼睛就亮了，笑眯眯给官兵们解释：“就比如那些鸡蛋吧，如果是腌制好的五香茶叶蛋是绝不能送进来的，但如果是一篮子生鸡蛋就没问题，昨日几位兵大哥不是还给生鸡蛋放行了？既然生鸡蛋可以进来，那生肉一样也可以进来！”

几位官兵还有些迟疑，笑笑又急忙道：“不是自夸，我做的红烧肉堪称京都一绝！几位大哥不尝尝，这辈子都要后悔呢！”

最后还是老兵摆了摆手，让抬进去了。

至于后头抬进去的腊肉火腿，便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放行了。

笑笑望着后面一车一车的货品：“七哥，你这是准备了多少东西啊？简直够我们用好多年了！”

蒙七笑了笑：“后头一车是魏姑娘托我送过来的炭，另一车也是魏姑娘收拾的东西，具体都是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笑笑听到魏姑娘三个字就格外激动：“瑞彩？”

“进屋里说吧，外头怪热的。”蒙七与笑笑进了“临时会客厅”。

依然是那位老兵在一旁守着，因为经历过唐家的前几拨客人，老兵对这一家人早已刮目相看，并且深信这一家人一定有法子出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掬还端了茶进来：一只大茶壶，三只大茶碗，还有一碟子刚做好的芸豆卷儿。

“给兵大哥们尝了尝吗？”笑笑还不忘嘱咐一句。

可掬点点头：“小骞给他们端过去的，满满一大碟子呢。”

可掬出了屋，见蒙九坐在院门口的树底下，身边的木凳上放着自己方才端过来的大碗茶：“我去给蒙公子拿把扇子吧？”

蒙九却打量着可掬：“你就是她的小妹妹？”

可掬也听过一些关于蒙九和嫣然的事，此时便微微点头。

蒙九：“真是怪了，你怎么这么好看？眼睛还这么大，你姐姐的眼睛那么小。”

可掬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半天说一句：“我姐姐是丹凤眼。”

蒙九失声一笑：“还真算不上丹凤眼。”

可掬想了想道：“那蒙公子究竟觉得我姐姐好不好看呢？反正今日的这些话，我都是要回给姐姐听的。”

蒙九：“算不上多好看，不过我喜欢。”

可掬听得脸色一红，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大胆的话，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待了，转身拔腿就跑回院子了。

回了屋就神秘兮兮凑在嫣然耳边道：“我看见那个人了，他说喜欢姐姐呢。”

嫣然红着脸啐了一口：“小小年纪说什么呢！莫理那个登徒子！”

可掬却认真想了想：“登徒子都是想占女子便宜的人，可咱们如今这个处境，外人只能在门口见一见，那个人又能对姐姐做什么呢？人家还拉了好几车东西过来，又是图的什么呢？咱们家如今不比当年，那些认识的还想装作不认识呢，蒙九爷如今巴巴地跑过来，人家图姐姐什么呢？”

嫣然竟是被可掬一番话给说愣住了，这些话简直句句说进了自己心里，让人没有辩驳的余地。

可掬忍不住又道：“那个人长得比路公子可好看多了！我见过的好看男子，金二哥哥排第一，蒙九哥哥能排到第二！”说着又仔细瞅了瞅自己的姐姐的脸，看了半天没吱声。

嫣然气得一下子坐起来：“你这丫头片子，看什么呢？”

“人家也不图姐姐的长相，说姐姐长什么样都喜欢，就是喜欢。”可掬一脸深思。

嫣然翻了翻单眼皮的眼睛，有些委屈：“我什么样儿啊？祖父还说过我眉清目秀呢！”

可掬急忙点头：“姐姐是丹凤眼，丹凤眼！”

两姐妹的这一番话，却被在窗下准备晒豆子的甄氏听去了，此事关系到大女儿的终身大事，自然马虎不得，于是甄氏好奇地向院门口走去，打算一探究竟。

蒙家当年是开赌坊和教坊司起家的，说起来名头不大好听，那蒙七又是个狠角色，与他一奶同胞的两个兄弟都被其带起来，据说还和蒙家其他人分了家，如今另立了山头。

地下钱庄虽然被捣毁了，但竟没伤了大元气，这几个月来那快递和储蓄钱庄居然办得风风火火，这蒙家兄弟也算是经商方面的人才了。

甄氏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如今唐家这个境地，哪还有什么资格去挑别人——此人在这个时候还敢过来探望，就不是个孬种。

甄氏一面想着一面慢慢接近大树底下的那个人，意外发现对方竟还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心里不由踌躇起来，自家闺女那个小鼻子小眼儿的小模样，哪里配得上这样神仙般的人啊！

有这么一个美男子比着，自家的傻闺女居然挑了路六那个方脸短脖子的货，就是被奶羊踢了脑袋也不该这样犯傻啊。

甄氏正偷偷打量对方，想不到对方竟立起身来冲自己行了个礼：“在下蒙达章见过唐伯母。”

甄氏只好走上前来：“蒙公子不必这样多礼，今日蒙家能够雪中送炭，我们唐家才该感恩戴德呢。”

“唐伯母言重了，若非贵府的唐五姑娘，我们蒙家的生意也不会有今日。”蒙九笑道。

对方一笑，更是如同雪霁月明一般的俊美无双。

甄氏心里感叹：我们嫣然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福气……遇见这样的男子，即使是放在唐家的鼎盛时期，于五房来讲，那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啊。

蒙九一脸认真地对着甄氏再次行礼：“在下是个粗人，后面的话直来直去，伯母别介意才是。”

甄氏反倒喜欢这样的痛快人，此刻便笑：“我也是个痛快人，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蒙九虽说见惯了各种场面，但此时的表情仍有些微紧张：“在下自去年重阳见过了令千金嫣然姑娘，至今难以忘怀……按说此时并不适宜说这类事情，但在下今日既遇上了伯母，便想向伯母表明晚辈的心意——当然也要看嫣然姑娘的意思，她不愿意在下也不强求，她若也有此意……在下愿意一切事情按其意照办！”

甄氏被这一番坦荡荡的告白给惊呆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尤其是在唐家如此的境地之下，这样的告白是多么的难得。

又听蒙九道：“当然，无论嫣然姑娘是否有意，我蒙家都会竭尽全力帮助唐家渡过难关！”

“好好。”甄氏不由自主说出这两个字来，一时又羡慕起阮氏那一副文绉绉的样子，这时候是摆岳母款的时候，偏偏自己提不起那个架势。

再说了，人家蒙公子都说出这样敞亮的话了，任谁都会答一句好吧……甄氏清了清嗓子：“自家的闺女自家知道，我就想问问，公子是看上嫣然什么了？”

蒙九不假思索：“机灵泼辣，胆大嘴快。”

“……”还真是字字说到点儿上了，问题是，这是优点么……

蒙九看了看面前的甄氏，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后面的话伯母听了可别打我，若我和嫣然真能成，日后会让一个儿子姓唐，从此就是伯父伯母的亲孙子，而非外孙。”

这下甄氏真的呆住了，很久才回过魂来，眼睛湿润着拉起蒙九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心宽坦荡大大方方的好孩子！我打你作什么！咱们甭管那嫣然想什么，反正我是认准你这个女婿了，她就是不愿意我也能让她愿意！”

“千万别，咱们还是遵照她的意思吧。”

“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好的女婿啊！”甄氏开心地自言自语，“你岳父若是听到了，在监牢里也能笑上三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