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顶天台等待直升机的时间里，季冉牵着童彤的手远远地坐在一旁，张志山望了一眼她们，欲言又止。

童彤沉沉地睡了将近一天，在密室里被幽禁的时光夺去了这个孩子应有的快乐，即使在睡梦里她依旧瑟瑟惊恐。醒来后的她看到了季冉，似乎不需要再解释就明白了一切，她只是默默地拉住季冉递来的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与空荡荡的家，便毅然跟上季冉的脚步前行，把与往日有关的回忆锁在紧紧的门后。

虽然年龄相貌迥异，但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抿着唇默然无声的样子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大约这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了吧，张志山心中五味杂陈地盯着那女子的背影，如此想到。所谓关关雎鸠，所谓寡人有疾，他张志山虽是进化者，但也要吃五谷杂粮维生，情感世界照样丰富的一塌糊涂。只是季冉在校园的日子里冷漠的就像一座无人能攀登的高峰，平日无数人都只能遥遥地远望。大撤离的那天，她的表现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张志山却隐约有些欣喜，觉得褪去了那层冰壳的她终于变得有些亲切，有喜有怒的模样反而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而命运终究在两人身前分割成两条互不相关的线，即使近在咫尺但相视已成陌路。

…………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远方传来猎猎的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几架军用直升机向城市内飞来，入城后分散到几处，其中一架悬停在张志山他们的头顶。

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从垂悬的软体上跳下，接过韩安娜递去的证件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立定行了个军礼：“韩少校同志，临固6军41172部队特殊行动排少尉排长凌强向你报到，请你指示。”

“先上机再说吧。”韩安娜的情绪有些低落，一直等到所有人登机后才抬起头给驾驶员命令，“先去老海安第一监狱那里接两个人再回临固。”

城市上空盘旋的几架直升机给幸存者们带来了极大的波动，出于对拯救的渴望，许多人从原本安全的藏身地走出来，冲飞机挥舞着追逐着，但更多的人被丧尸扑倒在地，出凄厉绝望的惨嚎。

季冉搂着童彤蜷缩在后排的座位上，直升机巨大的轰鸣让她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响动，张志山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呆，前排的韩安娜带着耳机正在与凌强交谈。

“凌少尉，临固地区现在的安全情况如何？”

“军队已经建立起临时指挥部和安全防御措施，当地的丧尸以及其它变异体已经完全清除，但是基础通讯系统几乎完全瘫痪，现在使用的主要是军用卫星通信和短波通信。”

“幸存者大约有多少？”

凌强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回答道：“昨天统计的数字是31万5千人，绝大多数是青壮年男性，妇女和孩子所占的比例极少。”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其实可以看得出来，抛弃了老人妻子儿女自己逃生，他们本身也很内疚，现在整体情绪处于低落和抵触状态。”

“希望其它地方的情况会好一点吧……”

“其实，只是单纯地依靠军队力量的话，仍然很有限，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食物、水源和交通。由于水域的生物同样受到了病毒感染，走水路的话风险更大。”凌强缓缓解释道，“隔离区以外的工业和农业已经完全瘫痪，我们现在只能把他们组织起来投入生产，但其间的矛盾和冲突很大。所以我们基本上没有多余的能力对外界的幸存者进行救助。”

“我明白了。”韩安娜扯下耳机，靠在座位上闭起眼睛，“果然最终还是要各安天命啊。”

大约三十分钟之后，直升机降落在避难所外的一处停车场上，下沉的气流吹起无数沙尘草茎。看守大门的安保人员们握着武器惊疑不定地望着这架军用飞机，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四位乘客从机舱内走下，韩安娜对张志山安排了几句什么，张志山听着，脸色终究慢慢地沉重起来，最后他走向季冉：“你先在飞机上等一会儿，我去接两位学生。”

“军队不会来救援这些老师和学生的，对吗？”季冉漆黑的眼睛紧盯着张志山问道。

面对着季冉的质问，张志山的喉咙忽然有些干涩，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们说，没有足够的能力。”

“呵……果然是这样。”季冉苦笑着摇了摇头，牵着童彤向大门走去，“走吧，我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的，我回来，只是为了和一些人和一些东西告别罢了。”

“季老师，张老师？”门口的安保人员看清被几个军人陪伴着走来的两个人时，背上沁出一层汗来。这两人安全归来，但是他们的领红狐却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等待自己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命运。然而望着直升机前一排荷枪实弹的军人们，他们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忐忑不安地打开了铁门。

食物被缩减了一天的师生们都有些有气无力地散布在避难所各处，望见季冉和张志山回来顿时精神一振，有几个甚至出了欢呼，然后没有过多久这几个人就被闻声而出的人流给围拢得水泄不通，各种各样关于救援与食物的询问扑面而来，纵使是韩安娜这样的交际高手也有些吃不消。

“同学们！同学们先冷静一下。”凌强倒是早有准备，拿起一把扩音喇叭开始喊话，“食物将会很快送到这里，请大家安心等待。由于外界形势严峻，我们的部队正在加紧疏通从临固到这里的道路，一旦道路疏通，大家都会被安全地接到临固，那里没有丧尸，所有的人都会被得到安置……现在请大家暂时离开这里，我们的运输机将会在这里空投食物。”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引擎的轰鸣从天空传来，一架军用运输直升机从远处飞来，下面吊着庞大的集装箱，大操场上的人群立刻散开到远处，眼带渴望地盯着空中的飞机。

凌强长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于这位女性的韩少校佩服得五体投地。在飞来避难所的途中，听到韩安娜利用职权擅自调用了一批物资，下机的时候又禁止他们携带武器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满，但是刚才如果没有韩安娜的这些手段，他甚至怀疑自己这些人根本无法顺利离开。

大约一分多钟以后，集装箱带着降落伞准确地投递到操场上，人群再一次的围拢成一团。然而韩安娜、凌强他们已经顺利的找到了需要的人，那是两个学生。一个是o9届法律系的女生王安妃，一个是12届文学系的新生叫做谭贺。两个毫无准备的人被军人带到韩安娜的面前，都有些惊惶与不知所措。

“我叫韩安娜，国家安全情报局特别行动处第七特别行动组组长，少校军衔，你们可以叫我韩组长，也可以叫我韩少校。你们的父母已经被接至临固指挥部安置，现在你们立刻跟随我们登机前往临固。”韩安娜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我给你五分钟时间收拾一些贵重的私人物品，十分钟后在监狱大门集合。还有，我要求你们完全保密，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动向。”

“那个……韩少校。”两个学生有些惊讶，但是听说父母已经安全后终于安心下来。王安妃顺从地去收拾物品，那个叫做谭贺的男生却有些忸怩，“我没有什么可带的，只有个女朋友，我想问一下能不能带她一起走？”

听到了他的话，一群人哑然失笑，韩安娜也有些忍俊不禁：“你女朋友，这次就破例算是你的贵重私人物品吧。快去找她，但是暂时不许告诉她实情。”

“好嘞！”谭贺欢呼一声，跳着向远处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学生跑了过去。

五分钟后，所有人已经集合在监狱门口，只是季冉手中另外牵着一个矮矮的圆脸圆眼睛的可爱女孩。迎着韩安娜探究的目光，季冉开口道：“我不会跟你们一起去临固的，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带上这个女孩，我愿意为此欠下你一个人情。照顾她，她叫苗苗。”

“看来好像是我赚到了。”韩安娜眯起眼睛笑了，她牵过苗苗的手，另一只手去拉童彤的时候，小女孩戒备地躲开，藏身在季冉的背后。韩安娜的手拉在空处，微微愣了一下。

“童彤，还是我自己带着吧。”季冉按住小女孩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她……经历了一些事情，不会相信其他任何人。”

“保重什么的话，我就不再说了。”韩安娜回头洒然一笑，带领众人开始登机，“好好活下去，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韩少校，她是什么人？”凌强忍不住问了一句。

“一个很强的人。”想起季冉身边那个戒备的小女孩，她又揉了揉脸颊，一脸的挫败感地望着张志山和辛苦带出的两个学生，“还有可能是个随地就能捡到宝的人。”

操场上的众人在组织起来后，终于在一声巨响内打开了集装箱，滚出的食物让众人大为兴奋。

“鲜肉！水！”

“蔬菜！大米！罐头！”

“压缩饼干，还是一块就能泡出一大碗的那种。”

直升机缓缓升空，望着下方纷乱哄哄弹冠相庆的众人，韩安娜苦笑着把身体窝回座位的深处重新闭上眼睛：“果然无知才是真正的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