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柯续中连续收到省政府下发的几个通知，内容大同小异，要在全省范围内开展赣州蒋专员创造的新生活运动。因蒋专员经国先生，是蒋总裁公子的特殊身份。熊省长推行起来不遗余力，通知一个接一个，方案也是今天一套，明天一套，搞得底下手忙脚乱。省里还专门成立：“新生活运动指导委员会”，赴各地开展推广工作。

蒋专员创造的新生活运动，就是要人们摒弃旧习，过上全新的生活。新生活运动者，我全体国民之生活革命也，以最简易而最急切之方法，涤除我国民不合时代不适环境之习性，使趋向于适合时代与环境之生活；质言之，即求国民之生活合理化，而以中华民族固有之德性──“礼义廉耻”为基准也。

他制订的新生活运动纲要，从五千年历史，广袤的国土，四万万同胞的角度，来论述开展运动的必要性。提出今欲以优美之艺术，易其粗野卑陋之习尚；以固有之品性，化其争盗窃乞之行为；要做到这一切，都有待于“礼义廉耻”之复张。直接把礼义廉耻与衣食住行，新生活运动挂起钩来。

柯续中对蒋专员的作派，并不完全认同。这个社会确实很烂，不光是“礼义廉耻”的沦丧，日本鬼子的侵略是根本原因。舍其根而求其末，不一定能见到什么成效。开始柯续中几乎没管，让三青团到学校折腾去。现在恐怕不行了，不把运动搞起来，熊省长那交不了差。柯续中叫王少北做了个方案，准备在中山公园开个动员大会，自己亲自带队上街，让自卫队和警察局搞个联合行动，抓一批涉及黄赌毒的人。

通过学生上街宣传，县城居民对逛妓院、赌博、吸鸦片的人深恶痛切，对新生活运动充满期待。开动员大会时，宣读了“义宁县新生活运动方案”，柯续中作了动员讲话，处理了一批黄赌毒涉案人员。这次动员大会开得非常成功，除了政府机关、社会团体，还有三千多群众参加大会，中山公园人山人海，连围墙上都站满了人。

动员大会后，再到东门、卫前、万坊、黄岭街上走一下，感觉就不一样了。过去鸦片烟馆门庭若市，通宵达旦营业；妓院披红挂绿，流莺盈门；茶馆骰子声声入人耳，满桌金银似流水。现在都不存在，一切恢复正常，连街道也变得干净了。柯续中也知道，这只是个表象，地下一定还有人在捣鼓这不法勾当。于是又把肖靖国、朱仁轩找来，严令他俩加强管控，防止死灰复燃。

肖靖国、朱仁轩知道此事责任重大，不敢怠慢，亲自出马过问，安排副职负责。自卫大队和警察局昼夜有人巡查，发现情况及时处理。没花几天功夫，把个义宁县城治理得鸡宁犬安、夜不闭户。省新生活运动指导委员会的官员来督查，听了汇报后，也无话可说，表扬几句，第二天就回泰和去了。

关闭了妓院，失足妇女就失业了，没了生活来源。对这些社会弱势群体的转化工作，柯续中费了不少脑筋。这些人都不是义宁本地人，来自江西多地，湖南、湖北都有。最难办的是这种人，好逸恶劳惯了，恶习难改，容易旧病复发，重操旧业。柯续中想办个“失足妇女培训学校”，开办理发、扎纸、拣茶专业培训。至于校长，他心里也有了合适人选。

柯续中来到县商会，龚会长知道佩云约了几次柯续中，从中也看出点门道来。对柯续中的称呼也有了变化，不再叫县长，而是改了称呼。在会客厅一落坐，就知道柯续中有事，龚纪川问道：“续中贤侄，有事吧？”

柯续中小心地：“会长，我想办个‘失足妇女培训学校’，培训失足妇女学做理发、扎纸、拣茶专业。现在缺个校长，我想请佩云担任。您看行么？”

龚纪川听了吓一跳，忙摆手：“不行，不行。这学校名声臭，佩云一个大姑娘，不当这个校长。”

柯续中：“要是佩云愿意，您同意么？”

龚纪川一脸严肃：“贤侄，不是我驳你面子，我不会同意的。”

从商会出来，柯续中觉得自己很幼稚，不应该去和龚纪川谈这件事。虽然这事跟佩云商量过，佩云也愿意做，看得出她是为所爱的人，甘心做出的牺牲。义宁县城地方不大，思想还比较保守。让一个大姑娘去做失足妇女培训学校校长，谁做家长也不可能同意，更何况是当地有实力、名望的商会会长。

这个校长人选，看来只能从泰和来的女同志中选。合适的只有教育局副局长邱传珠，来义宁时还是未婚，后来嫁给了自卫大队长肖靖国。柯续中打电话与邱传珠说，她开始不愿意当这个校长，做了一番工作后勉强同意。要求教育局副局长不变，兼任“失足妇女培训学校”校长，柯续中爽快答应了。

校长一落实，柯续中把培训地点选在王亚桥边，一栋单独的两层民房内。牌子一挂，楼上住人，楼下培训。肖靖国为支持老婆的工作，还专门派两个拿枪的兵看门，防止不法之徒骚扰。朱仁轩知道学校准备就绪，叫看守所把人送过来。这三十多个人，高矮胖瘦不同，真是各有风韵。大都穿洋皮鞋，涂唇画眉，抹着看不出底色的白霜；身上裹着各种质地的旗袍，手上拎个五颜六色的包袱，忸怩作态，妖里妖气。

教育局副局长邱传珠，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失足妇女一进门，就宣布她是“失足妇女培训学校”校长。给每人发一黑一灰两套布衣，一条毛巾，一只脸盆。叫失足妇女们上楼换衣，统一到桥下小港里缷妆。还高声宣布：不愿换衣、卸妆的送回看守所。刚在看守所出来的人，谁愿回那鬼地方，大家只好乖乖地按她说的做了。

吃过午饭，午休到二点半钟。三点钟一到，警察局长朱仁轩过来上课。大家看到一身黑警服，挂匣子枪的警察局长，还是有点敬畏。朱局长在黑板上板书讲课的题目：失足妇女为什么违法？朱局长把它归纳为二点：一、破坏家庭的和谐；首先，失足妇女作为第三者，影响夫妻感情；其次，失足妇女作为第三者，拆散和睦家庭；再次，失足妇女作为第三者，造成社会问题；接连举了几个实例说明。二、有违伦理道德；伦理道德包括“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逐一讲完这八个方面的伦理道德。强调失足妇女严重违背第八个字耻，做这事是很无耻的。

朱局长突然问道：“你们知道什么叫忘八？”

失足妇女们纷纷回答：“水里游的，背上有壳，比乌龟大的甲鱼。”

朱局长桌上一拍说：“扯淡，你们就是忘八。”

失足妇女们不解地：“我们怎么是王八？”

朱局长：“我讲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几个字？”

众失足妇女：“八个字。”

朱局长：“第八个是什么字？”

失足妇女们：“耻字。”

朱局长：“你们失足妇女，知廉耻吗？是不是忘了第八个字？是不是忘八？”说得失足妇女们羞愧得低下了头。

邱传珠对培训工作抓得很紧，还请柯县长来讲了一堂新生活运动课。通过一个多月的劳动教育，失足妇女们的思想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大多数人改造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也有一些被人看中娶了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