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有时传来如释重负的笑声，有时传来伤心欲绝的哭声，有时候传来救护床行过楼道口，轮子摩擦地面的呜哩哇啦的急促声。

白色的墙，白色的灯光，白色的衣服，白色的笑脸与白色的哭腔，这里是很多人生命的开始，也是很多人生命的结束。但它，永远都是天堂，因为每一秒都有注定，每一秒又可能发生奇迹。

“亚亚，亚亚，苏亚，苏亚呀，亚亚…………”外婆攥着苏亚的手泪眼婆娑的呼喊着。

“你怎么就病了呢，以前挺健康的呀，活蹦乱跳的。我这苦命的孩子呀，肯定是你那狠心的爹妈知道你有这先天性心脏病，才把你扔在路边的。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亚亚呀，你不能就这么闭上眼睛，你还得去找你那爸妈呢。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你日思夜想的，你得渡过这一关，外婆外公不指望你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你都睡了三天了，怎么就不醒过来看看外婆呢。”外婆看着长长的输液管里一滴滴的药液，犹如苏亚的心跳，每一滴都都震的外婆的心沉沉的。

“他外婆，你就别说了，都说了好几天了，你休息会。医生都说了，这病只要过来了就没啥大事了，体息几天，就慢慢恢复过来的。可别等苏亚醒了，一看你这样子，再吓着他。”外公从外面端着饭盒进来。

“死老头子，你说什么呢你，亚亚绝对不能死在咱前面，咱可不能白发送黑发人呀。俺一辈子也没给你生个儿女，你也不嫌弃俺……”外婆泣不成声的用手擦去滴在苏亚手上的泪水，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这是说的啥话，是你不嫌我，随我下放到这村里，一待就是一辈子，要是不是你，我哪里活的到现在呀……”回忆如洪水泛滥，汹涌着外公的内心。

当咬牙切齿的恨与无能为力的痛随时间一页一页翻过去的时候，留下的是生活的汗渍与心里的阴影。外公放下饭盒，摆好馒头，米粥，筷子，用手帮外婆理了理贴在脸颊的白发，带好掉了色发了亮的发卡。

没有人说过只有遍体鳞伤的爱才刻骨铭心，也没有人证明过只有青梅竹马的爱情才能白头偕老。海上明月，天涯此时的誓言，远不如一把手电筒等待的光，一堆灶火偎依的温暖，一座同风共雨的土屋，切肤又真实，温馨又珍贵。一不小心就是一辈子的爱情，缱绻不离相濡以沫，远胜过速食爱情的方便与廉价。

“苏老师，我来看看苏亚。”一个穿着白衣服挂着听诊器的女衣生轻轻地带上了门。

“杨帆呀，你吃饭了吗？一起吃点吧。”外公尝试站了一下，但是双手撑在大腿上并没有用上力，被杨帆又扶着坐了回去。

“杨帆呀，你看苏亚这是怎么了呀？怎么突然就病了，就晕倒了呢。这先天性的心脏病怎么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呀？杨医生，苏亚还能醒过来吗？以后还会犯这病吗？能不能一次就把根给去了，这看着俺孩子躺在床上挺不是个滋味的，你救救他，花多少钱都行，就是砸锅卖铁俺老两口子也得给苏亚治病。”外婆拉着杨医生的手想上前靠近，但是双脚没跟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活到这岁数，俺老两口膝下无一儿半女，上天赐给俺这么个大宝贝，还没喜欢过来呢，怎么就又要收回去呢！这天杀的爹妈，生了孩子怎么就不养大，把孩子扔在路边，天知道哭了多长时间才被他外公听到的，能不生大病吗。”……“要是那天他外公放学回来不是因为车胎没气去修车子，走了大道，他还不被饿死冻死呀。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了，咋就说倒就倒说病就病了呢。你是不知道呀，俺两口子，挨家挨户的借奶，他外公给他挤养奶，有吃的先给他，有喝的先给他，养活这么大不容易呀。他比俺亲儿子还亲呀。”外公想把外婆抱到床上，但是外公蹲下去自己也差点没起来，只好脱了外套垫在外婆身子下面。

坐在地上，就那么搂着外婆。像搂着一个孩子。

“师母，师母，我是杨帆呀，我是帆，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生病了你还给俺送了很多鸡蛋呢……师母，师母，苏亚已经没事了，熬过来了就没大事了，你放心就好了，这心脏病又不是什么大病，要不了人命的。苏亚就是太虚弱了，让这日头一晒没站好摔了一跤。你看他这不好好的躺在这里了吗！”

…………

“师母，咱别坐在地上，你跟苏老师年纪也大了，苏亚醒了一看你俩这样，不把他吓坏了才怪呢！咱先起来，我扶你坐在床上，我跟你好好说说，你别瞎操心，没病也让你哭出病来了。”杨帆跪在地上和师母说完那些话，起身拉了一下师母，但是根本拉不动。

“老师！苏老师！你劝劝师母呀，这么坐在地上身子受不了的。你说句话呀，老师！”杨帆哭着又蹲了下去，把师母搂入怀里。

“你就让她说吧，这些年难为她了。拉扯孩子不说，这么多年了，跟着我也受了不少的罪。她从来都没抱怨过，埋怨过我，从来就没掉过一滴眼泪。这么多年压在心里，你就让她说吧。她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外公坐在地上，倚在墙上，看看躺在床上的苏亚，又看看眼前哭成一团的外婆，杨帆，眼镜片上的泪水顺着镜腿流到了耳朵后面去。

“老师，咱不能因为一场病就不过了呀。苏亚没来之前你不也和师母过的挺好的吗。你俩还是咱村里的模范夫妻。”杨帆脸上挂着一个无声的脸容，“你和师母没儿女，我就是你的女儿，你看咱村里，哪个孩子不是你教出来的呀！现在当爹的当妈的，甚至是当老师的，成才成家的，哪个不是你的学生。以前要不是你在家里无偿给俺们这群孩子上课，劝俺爹妈送俺们进学校，俺兄妹三个要不是你和师母给俺们送吃的送穿的，给俺交学费，俺三个饿不死也活不到现在呀。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是外来的，不是本地人，但这无法抹去你给村里做的贡献。”杨帆帮外婆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村里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苏亚就是全村父老乡亲的孩子。上次我回家，听邻居们说了，你和师母跟邻居吵架，其实人家过后根本就没当会事，那个大娘也是护犊子心切，才跟师母吵吵的。女人吵架哪有什么章法呀，刀子嘴，豆腐心，逮到啥说啥，啥难听骂啥。跟女人骂架，不如找猪谈话。这还是你跟我们说的呢!”说到这，杨帆和外公默契的相视，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的表情。杨帆从外婆的掌心里抽出一只手，帮外婆松了松衣领。

“村里人又不傻，钱真钱假分不清，人好人坏还分不清吗！咱是没孩子，但咱不缺孩子了，你看村里孩子，哪个不是下学周末放假了，去你那玩的。一玩一下午，作业还耽误不了写。你看这些我们长大的学生，哪个回家不是先去你那给你和师母问好坐坐的，小时候有什么吃的你总是拿出来分给我们，就连夏天晒的枣你都能一个一个的攒着放起来，分给我们。现在，我们长大了，高官厚禄没有，孝敬你两老还是绰绰有余的。想想，你有这么多孩子，比谁不幸福呀！”杨帆慢慢的平静自己的情绪，毕竟在这个时候，两位老人需要她的帮助。

但外婆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不停，嘴里念念叨叨的，外婆没上过几天的学，大字不识几个，大道理她也懂，但遇到这事碰在这槛上让谁心里也不好受。但总是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呀。

白炽灯泡投射出昏黄却也柔和的光，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所有的一切，就像挂在墙上因时间久远而泛黄的老照片。

隔着窗子，城市的灯火阑珊，霓虹已灭，兀自运转的世界，发出咔嚓的声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