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秦拿着自己的凭引，投了一家客店。

现如今，如果什么人可以周游各地，而又不会受到什么限制，那就是读书人。

很奇怪，对于普通的秦人，魏人，赵人，他们有很强的归属感。

当郡王有需要，他们抛家弃子，为国效命，穿起甲胄，拿起铁剑，上阵杀敌。

可是对于读书人，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家国的归属感。

卫鞅是魏国卫地人，却入秦为秦君重用。

当然，这种在本国不得志，在他国受到重用的例子很多。

可是，卫鞅帮着秦地，把本来是强国的魏国，打得元气大伤，这难道不会招人唾骂？

没有，也不会。

因为掌权者都是读书人，他们也许不称颂卫鞅的功勋，但在心中，是认同的，默许的，也是羡慕的。

所以，对于四处周游的读书人，各个郡地都会开出凭引。

有了这个凭引，不论是到任何国地，都不会受到限制。

卫秦左手握着腰上短剑的剑柄，右手牵着绳子，后面跟着一头驴子，当时可谓是醒目的很。

不过，在此地投宿的人，都是见过风浪的，什么怪人都见过，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关注，只顾着自己桌上的酒肉。

卫秦将驴子寄在后院，提着包袱跟着小二上楼。

小二殷勤地介绍道：客官！咱们这里有上，中，下三等客房，您看，您要哪一种？

东季郡，卫秦趁着卫仆熟睡，提着包袱偷偷离去，之后便一路劳顿，好不辛苦。

此时，便想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休息。

‘一个清静的屋子就行。’

小二应了一声，引领着卫秦去了中等客房。

半途，小二似是怕卫秦误会，做了一番解释。

下等客房，有四人一间，两人一间，房费分摊，都是脚夫，帮子居住；中等客房，一人一间，房子不是太大，周边都是喜欢清静的人，所以，很安静；上等客房，独门独院，可以多人居住，多是拖家带口又出手豪阔的人。

小二开了锁，推开房门，领着卫秦进去。

屋中打扫的还算干净，卫秦只住一晚，明天便要启程，也不那么讲究。

小二将油灯点亮，屋中顿时亮堂了许多。

卫秦将包袱放到一侧，吩咐道：给我弄几个素菜，几个包子，一壶热水。

小二应了一声，便跑着出去了。

卫秦从包袱中取出兽皮书，展在桌案上，不过并没有翻看。

一路行来，有时间就看，《封神怪传》已经看完，《黄帝内经》还没有来得及。

卫秦从包袱中拿出那只埙，轻轻地抚摸着。

脑中想着当初那少年教给自己的口诀，按着孔的手指要轻，平心，静气，慢慢吐气。

‘呜·············呜··········’

埙的吹奏声响起，带着悲伤的色调传遍中等客房。

有人想起家中的老父，有人念起操劳的妻子，有人忆起战死的同袍··········

卫秦隔壁的客房中，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听闻，略微动容。

埙声回荡着，慢慢地渐不可闻。

不自觉地，很多人眼角划过泪珠。

卫秦放下埙，眼中也闪过一丝苦涩。

当时那少年说，埙，不论如何吹奏，都不会有喜庆的乐调。

因为你拿着它的瞬间，心底便会浮现悲苦，哀怨，伤痛。

心底有什么，吹奏出来的就是什么。

卫秦心中满是对前途的渺茫与修行的淡淡畏惧，埙声中当然也包含了这些。

不过，听埙的人是听不出来的，因为，他们听到的，也是自己心底的苦涩。

‘蹬蹬蹬蹬！’脚步声传来，小二端着饭菜上楼来了。

卫秦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这时，‘吱呀’一声，隔壁靠楼梯的房间也打开了，探出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那青年看见小二，立即吼道：我的饭菜多久了！

‘怎么还没好？’

小二惊呼一声，差点失手摔了托盘，‘哎呀！’

‘客官！刚才小子给忘了！’

‘等这饭菜送过去，小子立即给您张罗！’

那青年把手一拦，怒道：笑话！

‘这小子才来多久？凭什么先给他！’

‘给我拿来！’

说完，青年劈手夺过托盘，拿进了自己房中。

小二愣愣地看着卫秦，他只是个小二，谁也得罪不起，只是苦笑着，希望卫秦不会怪罪。

卫秦想了想，‘再去做一份给我！’

小二面上露出喜色，刚要下楼，只听那青年再次怒道：这是谁的饭菜！

‘连肉都吃不起吗！’

说着，青年将托盘塞到小二手中，眼睛瞥着卫秦。

青年手一拨拉，露出腰间的褡裢，轻轻拍了拍，发出敦实的声音。

‘这饭菜，也就你这样的穷酸才会吃！’

说着，青年戟指着小二，‘还不给你姜大爷去置办酒肉！’

‘放心！这点饭菜，爷出钱！’

说完，青年瞟了卫秦一眼，走回房中，又‘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小二苦笑着，对着卫秦略微躬身道：这位姓姜的客官脾气不太好。

‘对了！好像是姜····姜尚的那个姜，他自己说的。’

说完，小二快速下楼了。

卫秦却嘴里念着‘姜尚的姜’，摇了摇头，回了房中。

姜尚，便是吕尚。

吕尚助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功成之后，敕封于姜地，故又名姜尚，后世有人称他为‘姜太公’。

姜地，便是现在的齐郡所在地。

本来，齐国的王室便是姜姓，代代相传。

只是，两百年前，齐国中有一氏族姓田，窃夺了姜姓的王朝。

自此，本来的王室贵胄成了丧家之犬，受到新王室的追杀。

这青年自称姓姜，更提到姜尚，难道不怕惹来麻烦？

想到这里，卫秦又苦笑一声。

自己的事情还顾不过来，还有心思担心其他人？

更何况，两百年了，当年的姜姓王族恐怕早就死伤殆尽，就算有那么一两个野心不死，能动摇得了田姓的江山？

田家恐怕也早就忘了姜姓的存在了。

吃过晚饭，时间有些晚了，卫秦连日奔波，将门关好，合衣便睡了。

睡到半夜，卫秦发出轻微的鼾声。

‘吱呀’一声，一道黑影潜入房中。

黑影摸索着摸上桌案，想要点起油灯，却摸到了那两本兽皮书。

看了两眼，将书放下，黑影慢慢走到床前，打量着四处的墙壁。

过了片刻，‘吱呀’一声，房门合上。

屋中，只有睡着的卫秦，还有平躺着的两本兽皮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