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胆子大些的村民，手中握着刀叉，一步步挪进屋中。

卫秦看着大胡子躺在椅子上，呼吸声弱不可闻。

若非卫秦就是他，也会认为他已经死去。

虽然没有死，大胡子离死也已经很近，很近。

短短十多天时间，他的头发已经掉光，牙齿脱落，只剩下有限的几颗。

衣服显得特别宽大，因为已经只剩下骨头架子。

眼睛凹进去，鼻梁骨不知道为何，反而凸起，耷拉着身子，就像是一个精气耗尽的妖魔。

大胡子能感觉到有人过来，低声问了一句，‘大壮吗？’

几人打了个哆嗦，再走前几步。

看着那一身衣服，他们认得出来，是大胡子的衣服。

可是，大胡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瘟疫！

他们都想到这个原因，当即飞冲出去，看都不看多看一眼。

村落中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对着屋中指指点点。

那个喊出‘妖怪’二字的青年，也早就逃回家去。

听着逃出来几人的描述，村民们越发害怕了。

妖怪，本已经让他们心胆具丧，瘟疫，更让他们避之不及。

怎么办？

没错！该怎么办！

一个平素里很老实的大汉，颤声道：瘟疫！这一定是瘟疫！

‘如果不解决，咱们都会得这种病！’

想到自己会变成一副妖怪的模样，所有人都缩了缩身子。

每个人都看着其他人，怎么办？

一个大婶，声音颤抖着，‘瘟疫的话？’

‘一定要用火烧才行！’

另一个大叔附和，‘不错！’

‘不用火烧干净！还会传到咱们身上！’

一位族老手指指着屋子，‘房子！’

‘房子也不能留下！’

没错！什么都不能留下！

人，衣服，房子，他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必须烧掉。

马上！一定要马上烧掉！

在一些族老的指挥下，所有人，不管是村妇，还是孩童，都四处收集着木材。

柴禾，一垛垛堆到大胡子的篱笆四周。

浇着松油的火把，熊熊的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声。

这个时候，他们不记得大胡子曾经给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看过病。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不烧死他，瘟疫便会传染到他们身上。

既然如此，——那你去死吧！

终于，整个院墙都被柴禾布满，四周围满了人，手里拿着各式农具。

一只火把丢过去，燃起一片柴禾。

又一只火把丢过去，柴禾烧起来，冒起一股黑烟。

远处，林中打猎的大壮，正拉弓瞄准，突然看到远处的火光，自语道：怎么回事儿？

‘谁家失火了？火势这么大！’

不知道为何，大壮的心中，越来越急躁。

一把收起猎弓，大壮扭身奔跑起来。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村落中，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只是，除非大壮能够飞天遁地，否则，大胡子必死无疑。

‘呼呼呼！’风起，天上出现一片阴云。

‘轰隆隆！’雷鸣阵阵，直如雷声便响在耳侧。

众人的耳朵，都嗡嗡直响，听不到任何声音。

屋中，大胡子想要坐起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要烧死自己的是哪些人，他很清楚，连理由都一清二楚。

要不然，他也不会隐瞒自己得病的事实。

他没有想太多，只想去拿起那副画卷，抱在怀中。

雷声传到屋中，震得房梁一阵晃动。

苦笑一声，大胡子不动了，反正他也到不了画卷那里。

天不可欺！

传闻，若有人行天地不容之事，必受天谴！

天雷，往往代表着上天的意志。

烧死自己的时候，打雷下雨。

是上天对自己的怜悯，还是上天要在自己被烧死之前，劈死自己这个妖孽？

雷声起，卫秦什么都听不到，看不清。

他也在想，天上的阴云，是救命的希望，还是赐死的绝望？

天上一道亮光，直直落入屋中。

大胡子的衣服被整个电成了飞灰，他的身子黑黝黝的，发出焦糊的味道。

受到这股雷击，大胡子的意识一下子昏迷。

卫秦看到，随着那道雷击，大胡子体内为数不多的精气，又流失一大部分。

他，快要死了吗？

火光熊熊，墙壁已经烧起来。

哪怕狂风肆虐，屋中还是飘着中草药燃烧的味道。

这里，实在是有太多的草药，治病救人的草药。

闻着这股味道，很多人想起，大胡子曾经救过他们的命，或者他们子女，亲友的命。

可是，他要带来的，是瘟疫啊！

是的！我没有做错！我们都没有做错！

火光燃尽一切之前，磅礴大雨洒落。

边缘，柴禾上的火被浇灭，火势越来越小。

众人有些担心，生怕火会就此熄灭。

不知道是不是火烧断了房梁，也可能是那道雷击击断了柱子，‘轰’的一声，屋子就此倒塌，把一切都埋了进去。

一切，尘埃落定。

众人纷纷赶回家中避雨。

一个身影，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行，一直停在大胡子屋前。

那里，只有一片残骸。

大壮什么都不顾，操起猎刀，去掀那些木料。

雨势太大，村民们认为这是上天对他们收留妖孽的警示，焚香礼拜之后，躺下休息。

木料很滑，大壮摔倒很多次，衣服上染上泥泞，又被冲洗干净，再染上泥泞········

掀起一块木板，下面有一个人形的东西。

大壮跪倒在地，看着大胡子一身的焦糊，眼中落下泪，与雨水混在一起。

焦黑的手，突然抓上大壮的裤子。

大壮吓得一颤，然后便是狂喜。

‘太好了！你没死！’

大壮抓着大胡子的右臂，左手扶到他后肩，用力一拽。

大胡子没有被拉起来，他的手臂被扯了下来，伤口却没有血。

大胡子焦黑的面上，露出一抹白色，他笑了。

嘴巴张了张，好像要说什么。

大壮丢开半截手臂，探耳过去。

大胡子的声音很小，几乎如蚊蚋一般。

‘画·····那幅画······’

‘画·······给我画········’

大壮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往前翻找着。

大壮从一片废墟中，拿出那张只剩下头部一角的画。

大胡子伸出焦糊的左手，探上画中人的右眉角。

手掌失去力气，就此滑落。

手指在画上留下一道弯曲的痕迹，黑色的，很不协调。

终究，还是没有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他死了。

至今，卫秦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