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卫秦的心中不由轻轻地噫嘘。

除了那次秦郡法令中要求的训练，自己几乎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想想这样的日子，对其他的少年，无异于囚禁，地狱般的日子，自己就这样一步步走了过来。

那不是神话故事中的一梦百年，一息百日。每一天，每一个时辰，自己都是一般，慢慢过来的。

父亲的事情，最早的时候，还会想想，后来可能是书看的多了，脑子想着很多问题，便渐渐放下，忘却在脑海最深处。

卫秦走到父亲的书房前，身子停下，略微整理一下，‘碰碰’，手指叩响了房门。

父亲平淡但似乎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从门后传出，‘进来吧！’

卫秦推开房门，只见房中开着窗，十分明亮。

转身将门关上，卫秦走上前，身子一弯，给父亲行礼。

父亲坐在榻上，摆了摆手，‘别那般死板！’

指了指矮几的另一侧，父亲吐一口气，轻咳了一声，‘坐到那里！’

卫秦规规矩矩行礼，踱步过去，坐在榻上，半边身子悬空着，以示对父亲的尊重。

父亲叹息一声，沉声道：你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什么吗？

卫秦身子坐正，脸上没什么表情，‘父亲，您昨夜说，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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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吃过饭，仆人收拾着碗盘。

卫秦喝了几口水，正要给父亲拜安离开，却被父亲留下。

父亲挥挥手，屏退仆工，看着卫秦的眼睛，盯了一段时间。

看的书多了，卫秦整个人也好似变得成熟起来，虽然是那种不经世事的虚假的成熟，但也让父亲露出几分讶色。

父亲右手抚上额头，揉动了几下，缓缓道：明天，到我书房一趟。

‘你也十五岁了！’

‘算算年纪！该给你找个媳妇了！’

‘既然到了成家的年纪，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说完之后，不待卫秦有什么回应，父亲已经起身离开。

看着父亲的背影，卫秦总感觉，父亲好像背负着很多。

也许其中有一两个关乎他们父子的秘密，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伤痛的情绪。

这种情绪掏空了父亲的身子，不到四十岁的父亲，后背已经有些佝偻。

第二天，卫秦一早起来看书。

看完书，才想起来父亲有事找自己，连忙起身过来。

幸好他起得早，也不怎么晚。

父亲看着卫秦的反应，慢慢挪动身子，穿好鞋子，走向一侧的书架。

定睛一看，卫秦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籍，再四处一扫，连两侧的架子上，也尽是书籍。

难道父亲也如自己一般，喜欢看书吗？

似乎知道卫秦心中想什么，父亲扫了四处一眼，摇头道：这些书，我从来不看。

‘从我们卫家迁到这北地来，这些书，几乎都没有动过。’

‘这些，都是我们祖上，曾经看过的书。’

父亲走到书架墙壁的角落里，手放到墙上，似乎婆娑着什么。

只见父亲摸到一处地方，伸手一按，只听屋中回荡着‘啪’的一声，随即是‘格格格’的机括启动声响。

正面的墙壁缓缓转动，变成了紧贴一侧的书架，露出后面一个空洞洞的房间。

父亲一言不发，直直地走进去。

卫秦看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极大的疑问。

这样的机关，绝不是这些年建造的。

父亲提到‘迁到北地’，难道迁到这里的卫家祖上，第一件事，就是修建一个密室？

还有，父亲提到的那位似乎也喜欢看书的祖上，又是何人？

压住这些疑问，卫秦紧跟着走进去。

一点亮光缓缓升起，父亲坐到一边，示意卫秦坐好，伸手在一侧一拨。

‘格格格’的声音再起，墙壁缓缓退回来，回到了原处。

卫秦四下一看，心中更是不解。

这密室极为狭小，仅仅是放置了两个床榻，父子两人一人坐了一个。

父亲的右手边，好像放着一个盒子。

这么说来，这里根本不可能放置什么贵重之物，可能，仅仅是让人谈话用的。

周围的墙壁在灯光下，映射着金属的光泽。

父亲右手拂过盒子，沉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你是卫家子孙，总要知道，我们这个卫家，是从何处来。’

声音略低，父亲似乎带着几分追忆的神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记住这些事情。’

‘不过，这件事，与我们卫家现在的处境戚戚相关。’

‘知道这些事情，可能——’

‘你——便不会那么痛苦！’

父亲看着卫秦，眼神一闪，带着阔别五年的笑意道：既然你喜欢看书，那你总该知道——

‘让秦地变为秦郡，让当时几近苟延残喘的秦国，超越其他几国。’

‘让秦国，被人敬畏地称为强秦的那次——’

‘商——君——变——法！’

父亲慢慢地吐出四个字，然后，看着卫秦，等他说些什么。

卫秦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家这个‘卫’，竟然与那个‘卫’有关，难怪父亲曾说，祖上早已做过光宗耀祖的事情。

卫秦舔了一下嘴唇，看着父亲，‘商君，是因那人受封于当时的商地。’

‘故而称为商君，那次变法，便也称为商君变法。’

‘商君，本称卫君，姓卫，名鞅。’

父亲点点头，‘不错，我们的祖上，正是那位变法的卫鞅。’

父亲直言祖上的名讳，似乎，没什么尊敬的意味，更不感到骄傲与自豪。

卫秦不方便说什么，只是低了低头，心中却如惊涛骇浪。

原来，自己与父亲的身上，流着那位巨人的血脉。

父亲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我们的祖上，让秦国变为了强国。’

‘那次伐秦之战，也是因为祖上，秦国才得以保存。’

‘更逼着其他几国，签下不敢伐秦的约法！’

‘可是——’

‘他最终却以谋反罪被诛杀！’

‘死于他自己颁订的法令——车裂！’

父亲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带着讽刺与嘲笑的笑容。

卫秦想了想，问道：书传，当年商君谋反，被秦惠郡王下命擒拿。

‘定罪之后，商君五子二孙，都受到株连，被活埋而死。’

‘那我们——’

卫秦停下，看向父亲。

父亲想了想，慢慢地道：那，或许算是君王的慈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