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他紧张地盯着我。

“你叫慕容桓？”

他点点头，极其郑重地看着我，再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想起了我？”

我其实有点想笑。

像慕容桓这般终年面无表情，像是被冰块封住的一个人，到了我的面前却总是各种温柔，各种紧张。

这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稀世难求的珍宝，还是对慕容桓很重要的那种珍宝。

我怎么会忘了他，只这一句，我就能想起他了啊。

但是我摇摇头“不认识”。

他眸子里面的光有些淡了，但是也没再说什么。

我们两个就这么僵在那里。

我局促不安地绞着我的衣襟，询问似地开口“阿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喊你阿桓很顺口，你要是不喜欢我立马改掉”。

“没有，我很喜欢”

“还有，三生你不要这么紧张，我……”

他看起来像是要在说什么似的，但是最后也没讲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不多问了。

外面传来沉沉的鼓声，伴随着丝竹乐声，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激昂，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这乐声里面，怎么还有几声悲凉。

但是慕容桓已经牵着我走了出去。

我们两个立在高高的台子上面，我望着底下挤满的妖，他们的脸上都是喜悦。

我也很高兴，我想着，等晚点典礼结束，我就告诉阿桓我其实想起来了一些东西，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慕容桓牵着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偏过头疑惑地去看他。

乐声逐渐轻了下去，我清楚地听见站在我身旁的这个人说出那个字。

清楚。分明。

他在我身边，我所以会听得那么清晰，可是他说出的话却不是我心里面想的那些话。他是我熟悉的人，说出的却是陌生的话。

他说：“杀”。

一时间大批身穿着盔甲的妖兵涌了进来，对着台子底下那些手无寸铁的妖开始疯狂的屠杀。

怎么会呢，妖为什么会去杀妖，就算慕容桓是妖帝，他们也不可能下手这般狠戾无情啊。

我震惊地看着鲜血渐渐漫了出来。

那些妖兵，似乎是被下了什么蛊术。他们看见血，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手里刀起刀落，动作更加快了。

慕容桓你是不是……强行给他们下了什么可怖的蛊术？

我紧紧掐着他的手，惊慌失措地看向他，开口说了几句，才发现自己竟是吓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我瞧见原本坐在台子两边的西王母娘娘，玄翊神君还有我的师兄们也都站了起来，皆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慕容桓。

我心下了然。

这是慕容桓的一意孤行，谁都不知道。

我也知道，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我。

台子下面是兵戈相撞的铮铮声，我亲眼看着那些原本笑容满面的妖惨死在冷酷无情的刀剑之下，毫无反抗之力。

也是，今早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参加的是妖帝的成亲典礼，谁料最后成了自己殒命之所。

“别怕”慕容桓伏在我耳边轻声抚慰道。

我一个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我害怕的是你啊。

我怕你因为我真正地堕入魔道，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慕容桓。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决心真正地定下了。

血染西山，妖界最惨烈的屠杀终止于几个人的到来。

“慕容桓你真是疯了”

那俊朗的男子，手里举着一把剑，面上满是震惊。

“我将三生交付与你，三生如今这般模样我可以理解”他怒气冲冲地盯着慕容桓“可是你现在这样做就没有想过她要是想了起来会不会恨你？”

“恨便恨吧”慕容桓摇摇头“我只要她活下去”。

“容桓！”

慕容桓猛地抬头，不远处有个身穿白色盔甲的人，我在身边几个小妖的低语中才知道他原来就是那个声名赫赫的西方勾陈战神。勾陈战神站在那里，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你说过，你不会这样的”。

“没有办法了”

“什么没有办法，那都是借口！”

“你不会明白”

“我……”

勾陈战神皱了皱眉，像是要说很多话，可是最后还是很凄然地问他“你当真要与三界为敌？”

慕容桓不答。

所有人心中便有了定数。

“大胆妖孽，一千五百年将关押在冥界，不料竟让你逃脱，如今还弑杀我天界一万神仙，凡界一万无辜之人，竟连自己的妖界也不放过”有声音自云端传来“本帝看三界之内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还不快快伏罪！”

慕容桓抬起头朝那边看去，嘴角浅浅勾起，满是不屑“你终于来了，一千五百年前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如今，倒是可以做个了结”。

大风吹起我的盖头，我面色惨白地看着飞身而去的慕容桓。

他抽出了赤曜剑，果断狠戾地朝天帝而去，一招一式皆是要取天帝之命，天帝起初还能应付下慕容桓的几招，可是渐渐的有些力不从心，慕容桓的剑眼看着就要直直地穿过他的胸膛了，勾陈战神却是一剑挑了开来，慕容桓于是又和他厮打在一处了。

我怔怔地立在原处，茫然地看着他们。

“三……三生？”俊朗的男子飞身落在我面前，尽管有许多的妖护在我面前，可是他一点也不害怕，毫不犹豫地朝我走来。

面前的妖皆是谨慎地举起来自己手里的武器。

“你们……先退下吧”我艰难地吩咐道，我打从心里面感觉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三生，许久不见了，你，还好么？”他看着我，眉间皆是温柔。

“您是？”

“我……我是林清远”他好像是很艰难才说出这句话，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每个人与我介绍自己的时候都是这般奇怪的模样，我又不是打劫的劫匪。

“林清远是谁？”

“是你六师兄”

“啊，原来如此，我说方才那师兄里面怎么少了个六师兄呢？”我眉开眼笑地指了指他“六师兄生得很俊朗”。

“是吗”他却是苦涩地一笑“三生若是喜欢便好”。

正在谈话间，有凌厉的风袭来，吹起了我的盖头，我没来及去看被风刮落的盖头，我看着那个朝我袭来的人已经呆愣住了。

林清远似乎也没有想到。

天帝，会偷袭。

他伸出手掌，掌上凝聚了深厚的力量——他是想一掌杀了我！

“啪”

我亲眼看着刚才还在与我说话的俊朗男子倒在了地上，他手里的青冥剑还浮在半空中

，直直地竖在我的面前。

他还想再护着我一点。

天帝使出那一掌之后似乎是没有想到林清远竟然会替我挡下那一掌，愣了片刻，怒喝道“你这个叛徒！”

说罢，他再次凝聚了内力朝我打来，这次却是被早已发现的慕容桓挡下来了。

我身子控制不住地蹲了下去，伸手抱住躺在血泊中的林清远，这样的场景，怎么那么熟悉呢？

诛仙台上，好像也有人为我挡下这么一掌。

我是三生，我也是姬无忧。

“清远哥哥，清远哥哥”银铃般的声音在厮杀搏斗之声中显得尤为突兀，无欢一袭碧色衣裳，急急忙忙地奔到了林清远的身边，瞧见林清远这幅模样，立刻忍不住大哭起来。

“无欢，对不起”

我抬起眼看她。

无神。

“我从来都不曾怪过姐姐，可是如今，你看清远哥哥为了你……连命都丢了，你，你”无欢抽噎着，似乎是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我想起来了。

没想到，我这个人，总是在最后关头才能想起以前的一切。

我老是要忘记东西，只不过，以后便再也不会了吧。

那边慕容桓忽然显出了自己的原形——麒麟，我盯着他，好想看个够，可是却怎么也看不够。

幻化成原形之后的慕容桓实力大增，天帝和勾陈战神没多久就落于了下风。

我知道，慕容桓不会对勾陈战神如何，但是他会杀了天帝。

“阿桓”我逆着大风朝他走去，他听见这一声顿了一下，幻化成人形回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等等，我想问问他”

我拖着大红的嫁衣，半蹲在问躺在地上的天地“我问你，月老爷爷，是不是，你杀的”。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眸子。

“天界里面，有谁会去问林清远借青冥剑，而且还想此事嫁祸给慕容桓引起众愤，从而造成所有人对慕容桓的不满，这件事，除了你，怕是没有人会去做了”。

他望着我，眸子里面布满血丝“你这个余孽，若不是因为你，便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我没搭话，他说的很对，如果我早就死了，就不会生出那么多的事端来。

但是他做的也确实狠毒。

我是他女儿，他能做出杀女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但是我做不出杀父这种事情。

我起了身，叹息“阿桓，放了他吧，至少他是我帝父”。

过了片刻，我又补充道“虽然他是我帝父，但是他做了这么多的恶事，该有的惩罚，也是要有的”。

慕容桓冷冷地瞧了一眼地上的天帝，疾步走到我面前，握住我有些冰凉的手。他刚刚杀了那么多人，身上还带有浓厚的血腥味，只不过看他脸上略带惊喜的表情，他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三生，你想起来了？”

“嗯”我轻轻地应了他一声，探出手来摸他的脸。

“想起来便好”他笑着，将手里的一颗药丸递给我“快些吃了吧”。

我知道，这是那三万元神凝练而成的药丸。

我顺从地接过来咽了下去，瞧着他微微笑“阿桓，你知道吗？”

说话间，我已经感觉到了天灵处一阵清明，仿佛有万千游魂在里面行走。

“嗯？”他有点疑惑。

“我是神女，我的血，可生白骨，活血肉”

我往后退了一步，依旧微笑着看着他，然后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猛地拍了下去。

用尽了全部力气，我好像还听见了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那药丸被我吞下之后所有元神便释放了出来，趁着还没有被我吸收掉，我自毁元神，就能放他们出来了。

而我的血，能够让他们重新活过来。

一切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结束。

“阿桓，求你，好好活下去，勿念”

这是我在这个世上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从此以后，我将真正地灰飞烟灭，散落在风里，抑或是流淌在天河里面。

生生世世，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