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2章 迟雪
杳默望着长明殿的上空,云收雾辟,万里天空碧。如洗如濯,一尘不染。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长明殿一如既往,云海天涯两渺茫。百年,千年,万年未曾改变。听闻天虞山有三千年未曾落雪。
于杳默而言,雪似乎是很遥远的事物。
今日长明殿只留下杳默和辛夷二人,剩下的都去了初霁之子濯兮的生辰宴。
原隰把朝生的和光剑拿给初霁看,又把它如果落入妖族告诉了初霁。
初霁握着剑,有些激动地说道:“也就是说当时和光剑是和她一起消失的,但是和光剑却偶然间掉落妖界……”
初霁眸色深深,他脑中飞速梳理着整件事情。“七绝血阵只会让人魂飞魄散,却不会带走任何仙器法器……而她消失的那一瞬间却把剑带走了。或许,她在七绝血阵真正启动的前一刻就设法脱身——不,如果她是自己脱身的话,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阵法启动之前带走了她……”这是目前原隰根据这一线索能得出的唯一的结论。他也因为这个结论而激动。
“可她又在哪里……”原隰又有些失落,因为他甚至不知带走她的是敌是友。
初霁拍了拍原隰的肩膀,“你要相信她,像千年前那样相信。相信她还存在,相信她还会回来。”
原隰望着万里长天,无边无际,远山连绵,光影明灭,忽而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他长叹道:“我又该去哪里找她?”
远处的楚狂和照云看着原隰这个样子,都有些感伤。
“我以为,等得太久,就不把再见当成一回事了。其实对原隰来说不然,这个念想却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楚狂说。
照云轻叹一声,“我们该相信君上的。”
此时,濯兮跑过来抱住原隰的大腿,眼睛亮晶晶,奶声奶气说道:“师哥师哥,你果然说话算话!”
说好会在他生辰时回来,果然没有爽约。
濯兮小脸蛋白白净净,圆嘟嘟的,不过是凡间小孩五六岁的模样。虽然是个小男孩,但是模样生得很漂亮,眉眼都十分精致可爱,也十分活泼,性子倒是像极了扶兰。
按长明殿的辈分,原隰和朝生是同一辈,初霁比他们长一辈,濯兮自然也和原隰同辈,所以便叫他师哥。
原隰摸了摸濯兮的头,神情也柔和了几分,却依旧不曾笑。
“这是什么?”濯兮好奇地看着原隰手中的和光剑,伸手就要去摸,却被原隰躲过。
原隰把剑收起,如同稀世珍宝一般不让他人触碰。他蹲下身来看着濯兮道:“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能给阿濯看。”
“为什么?”濯兮不解地看着原隰。
初霁耐心给他儿子解释道:“这是你那个师姐留下的,所以……”
“我知道了……”濯兮立马会意,“就像不准所有人进出沉香殿一样,那是师姐留下的。”
初霁摸着濯兮的头,赞许地看着他,“阿濯很聪明。”
楚狂看着原本异常高冷不近人情的初霁仙君露出如此慈祥的一面,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照云掩着嘴低声道:“你就假装是你看错了吧。因为明天,初霁仙君就会让濯兮抄书一千遍。今天这样,完全是因为他过生辰。”
楚狂:“那濯兮是得有多盼望过生辰。”
“濯兮的生辰每百年过一次,这次过了个三百五十岁的生辰单纯是因为初霁仙君忘记了
他三百岁的生辰,于是挑个半百补上了。”照云说。
楚狂:“……”
楚狂默默伸出大拇指,“亲爹无疑。”
今日的宴会很是热闹,天虞山的所有臣民都来赴宴。若是以往,这些宴会原隰都是在开始时露个脸就离开的,但是今日答应了濯兮,一定要留到最后,便没有离开。
……
拾遗殿内。
“下雪?”杳默浅笑着,“这或许是我见过的来长明殿的所有人之中,许下的最小的心愿。”
“这于我而言,是最大的心愿。”江怀澈说。
杳默轻笑着摇头,“不会。这决计不是你最大的心愿。”
“仙君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江怀澈漠然道。
杳默神色自若,取出了册子,正要提笔写字,忽见外面吹过一阵清风,随之裹挟而来的是一朵朵白色的晶莹的雪花。
杳默连忙去殿外查看,却发现就在前一刻晴空万里,此时却漫天飘雪。他施法查看,发现不光是天虞山,所有地方都下了雪,包括凡间。
杳默告诉江怀澈,“你回去吧,宛丘已经下雪了。”
江怀澈神情凝滞,竟有些不敢相信。
……
祝余刚到枢阳山,便看到落雪纷飞,三千世界无一例外。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看到有一人影从上空缓缓落下。一袭白衣,倾世绝尘,与天地一齐融入雪色里。
他上前接住落下来的人,那人双眼紧闭,没有意识。
眉眼如初,正是朝生无疑!
她的模样和千年前无异,面若芙蓉,肤如凝脂,肌若冰雪。没有什么再比眼前的她更加鲜活。
祝余一时间不知何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激动,兴奋,或是心疼,难过……
他抚上朝生的眉眼,“朝儿……真的是你吗?”
他甚至忘了呼吸,生怕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梦,生怕这一场梦清醒过来。
眼前不知不觉已经模糊,原来他的眼眶早已湿润。
与此同时,濯兮的生辰筵席之上,忽而飘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柳絮一漫天飞舞。
天虞山三千年未曾落雪,如今的景象引得众人纷纷欢呼,在雪中雀跃。
濯兮从未见过此景,拉着照云便跑到雪地里玩耍。
也就在那一刻,原隰手中的和光剑开始震动,如同听到主人的召唤一般,甚至有些兴奋。剑身泛起柔和的白光,释放出强大的威压。
原隰激动地看向初霁,心中是不可抑制的颤动,“这……难道……难道……”
初霁看着此情此景,目光幽深,“她回来了……”
原隰立马闪身消失,去寻找朝生的踪迹。
少顷,只见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琼华玉落,玉树银枝,洋洋洒洒,落地如玉碎之声,无端触人心弦。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玉尘凝雨。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
残雪化蝶入梦飞,夜尽天明几时回?
江怀澈回到陈州,果真已然落雪。陈州的百姓见此景象,也纷纷欢呼,甚至在雪地里起舞。
商宛看到江怀澈回来,也兴奋地拉着他去看雪。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商宛很开心,即使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眼中依旧是如浩瀚星辰一般耀眼的光芒。
江怀澈为她披了一件衣服,柔声叮嘱道:“小心着凉。”
商宛朝他灿然一笑,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暗淡无光。
她亲了亲他的脸,便跑开去更空旷的地方张开双臂,感受着雪落在她的身上,慢慢融化。她仰着头看天,脸上洋溢着无比喜悦的表情。
江怀澈却心中一痛。
“如果能让我再见到一场雪,我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重新来过。”
这是她当初说过的话,可她再也不会记得了。而从前的那个她,也再不会原谅他了。
商宛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此时她那么高兴,他却那么难过。
江怀澈痛苦地闭上眼,长叹道:“这场雪,终究是来迟了。”
绯厌看着这场雪,这是来自于天神的神力,他根本无可抵挡。
他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雪落在他手心却没有融化,因为他是妖,没有凡人的体温。
“落雪白头,”他说,“不过是我与千山共白头。”
此生,再无沁雪。
……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在第四日早上才将将风停雪霁。
朝生醒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这三日,祝余一直守在她身边。
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朝儿,你醒了。”祝余很是欣喜。
朝生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仔细回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是谁?”
祝余的神情一瞬间凝滞。
朝生却没有理会他,又问道:“我是谁?”
祝余拉着朝生的手焦急道:“朝儿,你看着我,是我,我是祝余,你好好看着我,我……”
眼前的人丰神俊朗,如同芝兰玉树,且言行举止都无比温柔。但是朝生依旧不想靠近。
“好了闭嘴!”朝生神情漠然地甩开他的手,黛眉微蹙,眉眼之间尽显不耐,“聒噪。”
脾性还同从前一般,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仅如此,现在的她没有半分修为,与凡人无异。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什么都不记得?”祝余试探着问她。
朝生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祝余心中有些难过,却不曾表露出来。只是像从前一样柔声说道:“你叫朝生。我是祝余。我们……”
说到这里,祝余沉眸,既然她已经忘记一切,为什么不能同她重新开始呢?从前她或许怨他、恨他、厌他,可这都不重要了。现在,她不记得一切。那就让从前那些,烟消云散吧。
“我们……并不相熟,我只偶然见过你几面。你昏倒在枢阳山,我便把你带回来。我不知晓你的身份,也不清楚你的来历。”祝余说。
既然要重新开始,便让过往所有的恩怨都停留在千年前,甚至更久。
朝生有些不相信。因为他刚才激动的反应,又怎么像是不太相熟的样子呢?
此时商宛敲门进了房间,给朝生端来一碗药,“姑娘趁热喝药。”
朝生又见到一个陌生人,还是什么想不起来。只问道:“这里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