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怕你不回来，所以我找来了。”

那个少年看着怪物般浑身鲜血的人类却似乎没有察觉出错来，只是一如既往地扬着嘴角笑着，用一贯的有些抱怨的语气说着。

领队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发出了暂停攻击的命令。这个少年找了过来说是警察追缉的人的弟弟，于是便带了进来，而此刻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但另一点更重要，他接到了要抓住活的怪物的命令，尽量避免被枪杀死的后果。

岛田秀雄静静站着远望着，然后突然记了起来。

少年说过，他能看到死亡的日期。所以，今天其实是他死亡的日期吧。

所以，最近几天少年才会如此缠人地围着自己，所以，少年早上才会问出那样的话，所以，现在少年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原本狂躁暴虐的意识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却突然无形地平息了下来。

就像是，每次回家后看到少年坐在玄关和他说欢迎回来时的那样。

“哥，过来。”少年坐在轮椅上，嘴角依旧是浅浅的笑，然后眼眶却红了起来，像是没意识到任何不同一样，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缓缓抬起右手向岛田伸去。

在所有人警惕而又恐惧的视线里，那个顶着狰狞而又恐怖怪物脸的男人向少年走去。

少年看着男人走了过来，看着那狰狞恐怖的脸，看着那被鲜血浸湿的衬衫，看着那浑身弹孔的身体，少年的眼眶红着噙满了眼泪。

此时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了，满世界都被痛苦而又苦涩的水所覆盖，压迫得他快喘不过气来，连同头脑都变得浑噩沉重。

这件事，早就知道了吧。

少年还是那么笑着，左手抬起擦了擦眼，眼前又那么一瞬清晰起来，却又立刻涌出了新的液体。

即使他极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拼命克制着，但是依然无法阻止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滴。

为什么要哭？

明明已经知道的，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了，今天就是这个男人的死期。

无法更改，无法逃避的死期，他早预见了无数次，心里清楚明白着这是每个人都躲不过的死亡。

“哥。”少年仰起头看着走近的男人微微哽咽着，心口愈发地疼，嘶哑着嗓子颤声喊了出来。

那个已经看不出人脸的男人，只是用那可怖的眼珠盯着少年，然后缓缓将手覆在少年的右手上。

“哥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吓人啊。”少年抿着嘴角笑着说着，声调颤抖着却尽力装作之前一样调侃的口气，“早知道哥长这个样子，我就要好好思考要不要和哥在一起了。”

少年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脑海里全是之前在家里哥哥无数次像这样握住他的手的样子。

少年觉得，他再也笑不下去了。

快要撑不下去了。

“哥，你今天会死。”少年终于直白地说了出来，他能看到所有人的死期，却在此时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心痛得却近乎像是自己即将要死了般。

“所以，哥，你也杀了我吧。”随即少年轻声说了出来，轻巧地像是在打招呼一样。

岛田秀雄看着那少年，那他认为漂亮的紫眸里没有恐惧和惊慌，一如既往的坦然认真。但是眼泪却在源源不断地夺眶而出，岛田知道，这眼泪是为了他而流下的泪水。

也只有这个人类，才会为自己留下眼泪。

“哥，不管你现在是要吃了我也好，杀了我也好，都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少年嘴角依旧带着笑，尽管这样眼泪却停不下来，他一字一字说着，每一个字似乎都深深地印刻在了岛田的脑海里。

明知道早有一天这样的存在，内心却依旧痛苦到极致。

但是少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就一起死好了。

也许，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哪个不知名角落里，他们便可以真正一起共存着，日日相对。然后，他便可以一直缠着哥哥，喋喋不休地将几辈子的话全部说完，就算哥哥嫌他话多，他也要一直说下去。

如果那样的话，那和现在活着也没什么区别。或者说更好，那样就没有人可以再阻碍他们了，他们也就只剩下彼此了。

如果，死亡可以让他们在一起的话，又何必需要活着？

岛田秀雄没有说话，没有举动，只是那狰狞膨胀的怪物面目缓缓延裂开来，红色血肉交缠的肌体延展开来，两个闪烁着凛冽冷光的尖刃出现在少年的视线里。

少年看着那锋利的尖刃，他看着那尖刃里反射的自己的脸，一直不安躁动的心跳却意外的平静下来。少年终于安心地笑了出来，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了头露出了脆弱的颈脖，就像是虔诚地祭献出自己的生命一样。

而在这一刻，第一声鸣枪响起。

本就对怪物产生极大恐惧和紧张的人类警察一直警惕关注着这个非人类的怪物，他们听不出兄弟之间在讲什么话，只是猜测弟弟是在劝解那个男人。

在男人的脸裂开，显露出攻击的冷刃恍若要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瘦弱的少年攻击的那一刻，所有人里警察的心都揪紧了，精神完全绷紧到疯狂地盯着。

第一声枪响不知道是哪个警察按下的。

而这一声枪响，就像是一个炸弹一般，引爆着所有警察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所有的恐惧不安惊慌似乎都疯狂炸裂了起来。这个男人杀了很多的人类，学生，老师，还有很多的警察，然后在这个少年后还有有更多的人死去，也可能下一个会是自己！杀死，杀死，一定要杀死他！

即使没有收到射杀的指令，所有的警察都不约而同地接连按下了扳机，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地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蠢货！你们会射到那个孩子的！”领队吼声大叫着，声音却被完全淹没在了轰鸣的子弹声里。

少年闭着眼，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想起，反而是无数枪响的声音震得耳朵发疼。

身体突然被抱住，完全地紧紧抱住，将他瘦弱的身体完全盖住。

少年震惊地猛地睁眼，就看到岛田秀雄正用身体完全阻挡着所有子弹的攻击，用身体将他完全护住，怕他受到一丁点波及般。

少年愣住了，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然后微低着头发出了一声极小的闷声，那声音仿佛从胸腔里发出，像是一个压抑了许久的人在极致的而痛苦下终于忍耐不住发出的悲鸣。嘴角的笑容终于不见了，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夺出眼眶，少年大口喘着气，终于在此刻悲恸地哭了出来。

“哥，哥，哥……”少年一声一声唤着，这样的声音像是撕心裂肺的哭诉。

男人的身体愈发的残破，大量的子弹陷入了男人的全身，鲜血顺着男人的身体一直蔓延到少年的身上，似乎全身的鲜血都即将流尽。

“哥，杀了我啊！”少年大声吼叫着，满脸泪水认真地看着男人，哭得全身痉挛。

“带我走！哥，你答应我的！要一直在一起的，别丢下我！”这样撕裂的喊叫声却更像是凄厉的哀求声，少年双手颤抖不止地想要伸手去抱住男人。而男人却拼命地将少年死死压在身下，不让他的身体有任何一部分会暴露在子弹的射程里。

“你杀了我，求你了，哥……”少年伸手攥住男人的衣角，而少年的手上满是男人流淌的鲜血，少年红着眼崩溃得低声恳求着，悲鸣着，痛哭着。

枪声不知道何时停下了。

岛田秀雄缓缓放开了压着少年的身体，他的全身都已经被子弹打得粉碎，就连心脏也濒临破碎。

第一次，岛田秀雄觉得心口那处有些疼。

不是因为被子弹打到的疼痛，而是不一样，为了眼前这个少年而感到的疼痛。

少年的那双紫眸红肿着，眼泪仍然无法停歇地夺眶而出，但是这双眼睛，仍然很漂亮。

“安。”

这个男人用奇怪的嗓音唤出了这个少年的名字，这还是他开口的第一个字。

岛田看着那人类，然后伸出来鲜血淋漓近似于腐烂的右手。

缓缓地覆在了少年的头上，很轻地摸了摸。

“对不起。”

少年的紫眸猛地瞪大，喉咙像是被人扼住，艰难地想要发出声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然后，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已经变成血人的男人缓缓从面前倒了下去，随着那只无力垂下的手，一块倒在了他无法动弹的双腿上，然后那身体近乎于干枯地灰暗干瘪起来。

少年的视线空洞无神地望着远方，迟迟都没有反应过来。

“哥？”

然后少年歪了歪头，缓缓低头看了下去，过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晦涩嘶哑。

“骗子。”少年轻声呢喃着，眼泪无声无息地从那空洞黯然的紫眸里落下。少年拉过了男人垂下的干枯而又被鲜血浸湿的手，摩挲着他的指骨，泪水一滴滴落在了男人的手上，打湿了粘稠的血液。

【哥哥的话，只要好好道歉呢，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哦。】

【——说我是话唠，哥你还是个闷骚呢。哥要跟我道歉哦。

——对不起。】

【——所以我不会离开的，哥也不许离开我，至于藤本太太那里我会好好拒绝的。哥不要生我气哦，我真的只想和哥一直在一起的。

——好。】

【——因为哥也骗了我吧，所以也要和我道歉。

——对不起。】

【——哥，你会回来的吧？

——会。】

【——你杀了我！求你了，哥……

——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你的。这一次，就算道歉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少年双手颤抖着紧紧抓着男人的手，全身因为无法承受的苦痛而疼痛地痉挛着，少年闷声颤抖着哭泣着，眼泪源源不断地夺眶而出。

“哥，你别丢下我，我马上就来找你……你走慢点，求你，走慢点。”

“我这一回一定可以追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