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7、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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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发生的时候, 还是有一部分人没来得及撤离。

一瞬间地动山摇, 火光冲天而起,气浪迎面而来,地下隧道显然不堪重负, 有了坍塌的迹象,大大小小的石块陡然坠落, 扬起的巨大灰尘化作一阵混沌的迷雾,将那些绝望的哭嚎、愤怒的叫骂以及不安的躁动尽数淹没, 一切都变得空白。

徐文鑫所言不虚, 研究所里果然储存了为数不少的炸/药,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处起爆, 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苏闲被掀起来的热浪冲的头昏脑涨, 他知道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海啸式的烈焰碾碎、吞噬,他没怎么把自己的结局放在心上, 只是懊恼, 他实在太贪心了,总是试图拯救所有人,哪怕其中有些是人渣,是垃圾,是混蛋。

他并不是想当英雄, 只是觉得……事情不该用这种方式了结。

无论是无辜的人,还是该死的人,死在这场足以抹去一切的大爆炸里, 都称不上死得其所。

可此时此刻,他的真实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在这样摧枯拉朽的毁灭之势面前,饶是他也无力回天。

在咫尺之遥的死亡面前,思维也几乎崩塌成一片废墟,连恐惧都只是走个过场,却偏偏生出了一点遗憾。

脑子里千回百转,无数个场景走马观花一般掠过,记忆里的人们如同赶场的演员,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到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定格的剪影。

来不及了……

苏闲只觉喉间一甜,意识摇摇欲坠,随时会陷于黑暗,身前的熊熊火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业火焚烧,将地下空间映的亮如白昼,就在那一瞬间,视野里乍然出现了前一刻还在牵念的那张脸。

回光返照的错觉吗?

不过是片刻的迷茫,却好似让时间被无限延长。

一直到被对方重重扑倒在地,他的神思都还处于恍惚的状态,直至手腕被紧紧攥住,低沉的嗓音夹杂着温热的鼻息纠缠在耳际。

“我好担心……自己来晚了。”

对方心有余悸的语声终于让苏闲彻底反应过来,这一切并非幻象,而是真切地发生了。

回神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翻了个身,反过来把人护在身下,最大程度地减少爆炸对他的伤害。

可始料未及的是,意想之中排山倒海般的阵势并未来袭,他茫然地望去,蓦然发现时间真的停下来了。

火焰与光环凝固在空中,那耀眼到刺目的景象犹如陨石相撞,狂乱中又带着一丝悲壮。

那震天的响动也随之而消失,不仅如此,坠落到一半的碎石,弥漫的烟尘,飞舞的火星,都停滞在了空中。

一切都似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场景既诡异又梦幻。

他身下的钟云从伸手摘下了一颗悬空的碎石,在手心里抛了两下,轻轻地笑起来:“像不像是魔术?”

苏闲重新低下头看着他,他的轮廓被映的异常清晰,瞳孔里的光点沉沉浮浮,第一次让他头一回觉得,原来人的眼睛可以比任何宝石都明亮。

就在此时,钟云从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苏闲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支起身子,从他的身上移开。

可他的咳嗽变本加厉,甚至边咳边吐血,苏闲的瞳孔倏地一缩,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早就身受重伤了。

“你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还有,你怎么会来这里的?”他气急败坏地质问道,同时伸手把人拉了起来,“不是让你好好待在训练营里?你是不是又乱跑了?!”

他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责备与诘问,语气也冲的要死,钟云从却并不生气,他抹了一把后背上的湿漉漉的血,可怜巴巴地展示给他看:“哥,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苏闲蓦然语塞,骂人的话冷不丁地被堵了回去,梗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安慰的话也无从出口。

“再说了,现在也不是教训我的时候。”钟云从收敛了笑意,神情凝重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凝固的烈火和不知所措的人们,“我也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多久……先组织他们逃生吧。”

苏闲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们?任琰和……?”

“路远,他的另一个儿子。”钟云从快速地说了一句之后,又摇摇头,“现在没空细说,之后再跟你解释,帮我一把。”

他的原意是让他扶他起来,但没想到,对方直接握住了他的肩膀,他尚未反应过来,苏闲已经将他的手臂往自己的颈后一挂,低声嘱咐道:“走吧。”

钟云从惊讶地发问:“去哪儿?”

“先送你出去。”他眉头深锁,“这里太危险了。”

钟云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任琰与路远,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一走,就没法控制他们了。”

苏闲沉默了一下,而后开口:“我明白了。”

随后他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下属们:“你们尽快往外跑,女人小孩在中间,治安官前后护送,注意秩序,不要发生踩踏!”

跟着又望向张既白:“你帮我看着他们,上去之后指挥他们把慈幼院里的人疏散,千万要抓紧时间!”

张既白拧起眉头:“那你……们呢?”

钟云从也想说些什么,苏闲却好似未卜先知,直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冲张既白笑笑:“我留在这里。”

张既白“啧”了一声,然后挑起半侧眉尾:“既然如此,记得给我多发一份工资。”

言毕,他转身即走,苏闲紧绷的神经算是暂时松了下来。

钟云从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呼气声,眨了眨眼,声音从他的指缝里含糊不清地挤了出来:“其实……我刚是卖惨……我也没那么虚弱,可以自己动的。”

“你给我闭嘴。”苏闲的声音冷冰冰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哪怕有他舍命相救的恩情在前,苏闲的声音里还是听不出半分人情味,钟云从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是……那啥咬那啥,不识好人心啊……”

他一句牢骚还没发完,就被对方面无表情的侧目给堵了回去:“好好好,我承认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我闭嘴就是了……”

苏闲的眼睛里仿佛融进了暮色,藏着化不开的厚重情绪,让他愈加地如履薄冰,沉默片刻之后,无可奈何的叹气声微不可闻:“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听话?”

钟云从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抬起头看他,却只能望见线条利落薄削的下颌,他心头一动,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突然把脸埋在了对方的颈间,鼻腔霎时间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别生气了,以后我听话就是了。”在被推开之前,他又低声开口了:“伤口有点痛,让我靠一下。”

苏闲呼吸一滞,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渐渐收紧,他的嗓子眼发紧,再然后,那人的手如游蛇一般,略显粗砺的掌心贴着他汗津津的皮肤,柔缓而隐秘地拂过他的颈间,最后不住地停留在颈侧,冰凉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在不断搏动的颈动脉上。

像是安抚,又似试探。

这个意味不明的触碰仿佛电流一般,引着无数电光火花从遍布全身的血管脉络里呼啸而过,七颠八倒,循环往复,即使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摆脱。不仅如此,还伴随着强大而未知的恐慌,程度甚至超过了先前来势汹汹的烈焰火海,泰山压顶般朝他袭来。

苏闲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接踵而至的便是彻底失控的心率,如同一匹脱缰野马,横冲直撞,他的一颗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有点痛,有点烫,却又掺杂着说不出的甘之如饴。

这种陌生的感受,让他既震惊,又畏缩。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苏闲深吸一口气,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陡然甩开了对方的手,快速地背过身去。

“还能坚持多久?”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我们要算好从这里离开的时间。”

钟云从看着他的后脑勺,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我这边还好,主要是他们那边……虽然两个人加在一起,时间能延长些,但毕竟是有限的……不会超过三分钟。”

苏闲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到他的声音:“其实……你不用在这里陪我的,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我愿意留在这儿,”他没好气地呛道,“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云从想笑,可是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给搅乱了,听着撕心裂肺的猛咳,苏闲认命地闭了闭眼,旋即回过身,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钟云从的咳嗽逐渐地平息,但唇边又溢出了新的血沫,苏闲扶着他的双肩,眼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有小桃在,应该会没事的……你撑着点。”

“别扯开话题……”钟云从艰难地开口,嗓音嘶哑,“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说谎?”

苏闲怔住了。

“是骗我……”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还是骗你自己?”

苏闲反射性地想挪开视线,却被对方的眼神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看着我,不许躲。”

苏闲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声带却似是发生了故障。

“那我先说吧……我拼死也要来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要救你,当然,其他人也救,但救你,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你。”

钟云从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里:“那你呢,为什么要留下来?我们又不是亲戚,认识不算长,交情也不算深……为什么?”

或许是正处在生死边缘,让他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尽管他如此孱弱,却愣是问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的双目宛若高悬的明镜,让苏闲眼底的惊惧无所遁形。

“我可是用了毕生的勇气,才问出口的,不准回避。”钟云从伸过手,紧绷的尾音出卖了他的忐忑不安,微凉的指尖覆在了他手背上,“不然……我以后没脸再见你了。”

苏闲周身一颤,他还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怎应对这个郑重其事的提问,可身体代他做出了回应——他反手握住了他的。

肌肤相触的刹那,苏闲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说不上不甘或是情愿,因为他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那股潮水般汹涌的力量根本让他无从抗拒。

这场不知道何时开始的拉锯战,就在方才,以他的失败而正式告终。

苏闲迎着钟云从战栗的目光,缓缓地将他的手送到了唇边。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强行把他心口的那层标着生人勿进的壁垒撬的四分五裂,里头经年累月沉积深埋的东西也得以冰消瓦解,重见天日。

他闭上眼睛,心底有种丢盔弃甲之后的释然与平静。

苏闲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明明一败涂地,却又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人这种生物,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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