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这么说嘛。最重要的是故事里的情感。请对她诉说您真正的感情！讲故事不是我们偶然为之，如果我们真想记住任何东西，讲故事是我们不得不做的。By罗杰·施克，以及罗伯特·阿伯森。”

他好像又抓错了重点。“为什么有两个人？”

“因为这句台词出自他们共同完成的研究。现在脱脱将提供674页阅读材料，请您仔细阅读，充分提炼其精华，限定时间为三小时，计时开始。”

……

半小时后。

“看完了。”

他猛地合上了文件夹。

“这就看完了？您是不是忽略了很多重要信息？”

“不，这些材料是有用的，我都记住了。”薛霸掏出一摞白纸，摆在桌面上，拿出气壮山河般的斗志拔出一支马克笔，对准脱脱的摄像头，“但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太——平庸。”

“平庸？”

AI闪了几次光，将薛霸提出的、它无法理解的数据发送给了甄乐雨。几秒钟后，甄乐雨就像丧尸一样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电脑，对薛霸一顿怒斥：“你敢说我们写的算法平庸？我跟你说啊，这么复杂的情感支持算法，还要和这么多变的数据一起迭代，光节省运算量的步骤都够拿去发paper了！老娘不需要你对我的研究指指点点！”

“但你的策略就是太过平庸。嗯，乍一看的确挑不出什么错，但也止步于此，不功不过。相比之下，我有更好的办法。”

他的自信与往日面对情商难题时的冷淡相去甚远。

如果脱脱有太阳穴，这时候就该隐隐作痛了。

甄乐雨嘟起了嘴，一脸严肃，“……你……是在质疑人工智能的权威？”

“这就是码农无法理解的部分了。单靠文字，表现力是一维的，加上声音和表情，也许能成为二维，但这里依然缺少故事性的最有力元素。”

她的好奇心被他牵引了起来，“是什么？”

薛霸一拍桌面。

“画面！建筑系出身的学生，怎么可能不用图画进行表达？”他大笔一挥，在白纸上留下第一条黑线，“建筑设计讲故事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用一个文字，而通过百分之百的图像说明问题！这种力量将是超越语言和国界的、真正全球通用的力量！传达感情就更是如此！这也许才是上帝让我学会使用马克笔的究极原因！”

“……你信基督教？”

“不，这只是一个情绪化的比喻。改成柯布西耶也行。”

然而，对此毫不知情的萧溯月却依旧把自己裹在袋子里，像套中人似的，过着自闭的生活。

“萧溯月同学，您的快递。”

枯燥的日子扔在持续，即使是突然被一通电话叫到快递点，也一样。A4大小的纸箱被塞进自己手里，沉甸甸的，萧溯月疑惑地皱起了眉。

“……是谁寄来的？寄信人这栏是假名吧？”

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把“马克笔骑士”当做自己的名字。

然而配送员急着帮下一名同学取件，早把她忘在了脑后。被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包围着，萧溯月一时陷入了沉思，奇怪，夕阳热烘烘的，晒出了山茶花的香气，树影打在她的假发上，反射出璀璨的金色光芒。她慢慢撕开包装，而后，立刻被小册子的封面惊得张开了嘴。

“好漂亮……”

这是薛霸亲手画的绘本。

他的画风，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向四周张望着，并未看到他的身影，于是她用微微颤抖的指尖触摸着那画中的小女孩。

“她”孤身一人坐在盛开的花朵中央，背后是一片漆黑的夜空。

“她”在哭吗？似乎不是。“她”是在强颜欢笑，要不然，也不会用手捂住半个面庞。而且额头上方的那道疤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相同的位置。

心跳突突突地加速。不知名的化学物质刺激了她的大脑。她翻开一页，又一页，又一页，身体也渐渐被躲走了力量，靠着取件亭的柱子滑向地面，最终瘫坐在酷热的水泥地上。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放开那册厚重的绘本，她的睫毛越来越向下，她的皓齿咬紧下唇，她的眼中有无数的星星在闪耀。

从前，在村子尽头的城堡里，有一个小王子。

小王子很聪明，也很英俊，但他不相信别人——尤其是在感情上。他知道，大臣们都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但那只是为了夺取权力，因此也被他一次次果断地回绝了。但小王子对待朋友一直很友好，从不拒绝他们的请求。

大臣们开始想别的办法。他们知道小王子善良，于是偷偷拉拢小王子的朋友，想暗中夺权。渐渐地，朋友们开始以各种理由恳求小王子帮他们写作业。小王子很聪明，所以觉得那是小事一桩，又不忍心拒绝朋友的请求，便答应了。

可第二天，第三天，朋友们都排着队来请他帮忙写作业。

随着学习的难度慢慢升高，剽窃现象也日积月累，布置作业的皇家教授为此大发雷霆，因为有一些题明显只有小王子会做，全班同学的羊皮纸上却都写着同样的答案。老教授一一盘问班上的学生们，但小王子的朋友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

于是，教授罚小王子在全校同学面前做检讨、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

品行不端的人，难以胜任王位。大臣们想借此一点点伤害小王子在村民心中的形象，最终让他孤立无援，令国王重新考虑继承人。

那是小王子第一次被自己信赖的人伤害。

“没关系。”小王子偷偷跑去村子另一头的花田，望着远处的城堡，自我安慰，“他们又不是我的朋友。”

没有人回答他。

“我不需要朋友。只要自己足够优秀，能搞学识在王国取得一席之地，就算没有他们，我也……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小王子对自己说。

小王子的目光里没有犹豫。然而，他却在花田深处看到了另一个小女孩。

“2009年6月20日，晴。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古怪的男生。他面相可爱，说起话来却毫无温柔可言，画画倒着实拿手。”

“你怎么一直在这儿？”

小王子穿过山茶花，走到一间废弃的老工厂前。小女孩就坐在厂房屋檐的阴影下，她的身侧还绽放着一朵黑红色的山茶花。

满脸疲惫的小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她纤细的臂弯。

“我上次好像也见到你了。是被人欺负了吗？”小王子又问。

她还是没有说话。

在她身上，小王子看到了骇人的伤痕，那是被人怀着恶意推搡、甚至殴打，才有可能留下的伤痕。

“果然是被欺负了。那是因为你不够坚强，如果能再坚强一点，他们也无法凌驾于你之上。”

小王子的冷漠让她有点受伤。

但她只是用晶莹剔透的眼珠静静地瞪着他。它们像极了小王子在城堡里珍藏起来的夜明珠。

于是小王子绕到她身后，在破旧的楼梯上坐了下来。他们面朝一片花海，背后是阴凉空旷的旧建筑，像极了话剧里的场景。

“这里很舒服吧？不用被人打扰，也不用忍受风吹雨打，还能看到漂亮的山茶花。我烦躁的时候也爱在这边的楼梯上坐着，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安慰，小女孩终于放下了戒备。

“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

她的声音很嘶哑，像是哭了许久。

小王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我喜欢陈旧的建筑，而且你不觉得，这里的光线特别好看吗？如果我做了建筑师，肯定要往我住的城堡里加十个天井！你呢，你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我走了。”

她站起身。

“这么快就不难过了吗？”小王子叫住了她。

“……”

她背过身去，也许只是不想被看到自己流泪的窘迫景象。

“拿着这个。”

小王子小跑几步，追上她，将一根棍棒状物体塞进了她的手心。

她疑惑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支灰色的马克笔。

“这可是写下烦恼，烦恼就会消失的神笔，是父王买给我的。如果有想不被人知道的秘密，就用它偷偷写在本子上，总有一天，马克笔的痕迹会淡去，那时你的烦恼也会成为你前进的力量。”

小王子说教起来的神情，与公学执教的老教授如出一辙。

这小孩般的严肃让小女孩破涕为笑。

“……是吗。”

“我用它画了很多画喔！母后不喜欢我干闲事，所以我一直藏着，没让她发现。”

“太傻了，我才不用呢。”

她嘴上嫌弃着，身体却还是乖乖将笔收进了口袋里。

小王子欣慰地笑了。他在城堡里经历了太多荒唐而无趣的事情，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微笑的能力，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回头见！”

“嗯。”

小女孩点了点头。

遗憾的是，小王子一个月后再来到这片花田时，小女孩并未出现在这里。他有点失望。

“她去哪里了呢？”

渐渐地，这次小小的相遇也被公事繁忙的小王子淡忘了。他并不能清晰地记起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的脸，而大臣们，也在刁难他的道路上继续千方百计地施加压力。他有远大的理想，有他的学业，有他的王国。

直到若干年后，当王子准备继任王位时，他身边的猫头鹰参谋对他这样说：

“能给您幸福的女子并不在大臣的女儿们之中。请您去参加今夜在城堡大厅举行的村庄宴会，在哪里，您将遇到您一生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