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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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从来权势迷人眼,温超尤甚。

他被宫里的马车送回家之后,整个人还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被外孙女儿如此相待。

原本,新王朝的建立,是温氏重新腾飞的契机,但卫初阳的态度却让他明白这已是水中月,镜中花般的奢望,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最大的打击。

转天他就卧床不起,病倒了。

温府都乱了套,温老夫人在家里将卫初阳骂了个狗血淋头,拄着拐杖恨不得把地砖都戳出一个洞来。

这一切于卫初阳来说,不过是毫不相干的人。她派人召了温超前来,就是想让上蹿下跳的温家人死心,别想在新朝借着她的名义再捞到什么好处。

现在目的达成,温超的死活自然与她无关。

一啄一饮,均是前定。

她既不愿意扶植温家,也不会成心与温氏过不去,既然大家在许多年以前就已经血缘亲情全断,以后索性就断的干干净净,不要再有任何瓜葛才好。

因此,当有前朝大臣委婉的向她提起,温超病卧在床,变向为温氏求情,却被女帝罚去丹凤门守城门,一撸到底,半点情面不讲。

于是女帝将将即位,就让朝臣们见识到了她铁腕的一面。

新朝初建,除了前朝旧臣必要的人员调动,还有建立新朝的一干文臣武将的封赏。足有小半年,麟德殿传旨的太监就一直没闲过,大肆封赏众臣。

女帝手下的天王军中一干武将自不消说,她这些年来在天王军所统辖的地方盘上提拨考核的地方官都得到了重用,如周义琛便被从外地调至长安,做了长安府尹。而他的同窗常季鸿,亦做了一方大员。

施家父子就更别说了。

施阳明仍在地方,施同和则进了六部。

而当年身为兵部侍郎的夏蘊成这些年已经爬到了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新朝建立,他不但这位子没保住,还被以鲁王旧部心腹给打下了天牢。

其子夏珙身在翰林院,并未被株连,向女帝递折子求情,折子被照旧打了下来。

夏家与卫家有旧怨之事,除开宫中的田西,夏蘊成一家子,便是故去的卫佑夫妻了。

当年内情,卫初阳并不知晓。如今也是经过审讯田西,才获知了当年真相。

自卫佑的女儿领兵以来,夏蘊成便提心吊胆,生怕她得势。天不从人愿,果然教卫佑的女儿翻了身,女帝登基的榜文贴满了长安城的时候,夏蘊成就夜夜不得安枕,生怕哪一日大祸临头。

夏夫人还安慰他:“当年的事情,许是卫家女儿不知道呢,不然她进城之后说不定就将咱家给围起来了呢。”

后来温府被围,夏蘊成也松了一口气。

温超当年只是袖手旁观,在新朝都被撸成了白丁,他如今可还好好在朝上站着呢,可见卫氏女根本不知道当年之事。

只每日上朝,他先自心虚了。

到底还是教卫氏女知悉了真相,夏蘊成被打入天牢的时候。

卫家老宅子当年已被前朝皇帝赐予他人,卫初阳回京,那家人便自动搬了出去。卫华带人前去收拾旧宅子的时候,宅子里的旧仆已经不知去向,只钟同带着卫佑旧属在宅子里等他。

钟同当年带着其余手下回长安,此刻见到小主子,内心愧疚,上前见礼,又带了卫华去卫佑夫妇坟前祭拜。

孟奇与郑涛这些年跟着卫初阳,如今已经身有功名,就算他们见了,也要称一声将军。

当年离开,此后烽火不断,山重水复,如今才得见。

卫华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见到父母坟莹,不由摧心剜肝,痛哭失声。

等他回宫去见卫初阳,眼圈还是红的。

卫初阳见他这副模样,便是知是去父母坟前祭拜了,便与他商议重修坟墓,只将此事交了给他。

卫华祭拜完了父母,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父慈母爱的生活小事,听得要重修坟墓,银子还是从卫初阳的私库出,乃是她这些年征战积蓄,已先自哽咽:“阿姐,修不修坟不要紧,你还是抽空去给爹娘上柱香吧?!”

他如今就跟着卫初阳住在宫里,就算是身居高位再忙,祭拜父母的事情还是有时间去做的。

卫初阳摇摇头:“等你带人重修好了,我自会去祭拜。”挥挥手打发他下去了。

卫华从不曾接受过修陵墓这等事,思来想去,认识的人里也只施同和对山川水利有所涉列,说不定对此事也有研究,便求到了他头上。

施同和所学甚广,便向女帝自请助卫华一臂之力,得女帝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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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元年,乃是女帝即位的头一个新年。

此时天下一统,大启境内再无战火,流离百姓已回故土,地方官员各司其职,朝中人员调派得当,眼瞧着盛世将临,女帝又颁旨意,开科取士,为国家储备人才。

三月里,卫佑夫妇坟墓初成,卫华前来复命,卫初阳留了弟弟用饭,又东拉西扯,问些旁的事情,只等天色黑了下来,才带着弟弟前往内宫而去。

“阿姐去做什么?”越走越偏,卫华不由疑惑,不知道卫初阳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初阳唇边冷意浸浸,“阿弟可知,当年爹娘之事?”

卫华只知道父母蒙冤而故,个中情由原就无人告诉过他,听得卫初阳问,便只摇摇头:“约莫跟前朝那个阉宦有关?”

“阿姐现在就带你去见见我卫氏的仇人。”

姐弟俩在宫掖间穿行,前朝宫妃全被送出了宫,宫中如今住着的也只卫氏姐弟二人,以及旧年留下的一些宦官宫女,一到了夜间,到处都显的阴森森的。

只不过姐弟俩皆是手上沾过人血的,心中无惧,倒也不觉得什么。

走了约莫二刻钟,终于到了一个破败的宫室门前,门口守卫森严,卫华打眼一瞧,才发现这里守着的全是卫初阳多年心腹,都是跟着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贴身护卫。

这些人默默行礼,其中一人打开门锁,卫华跟着卫初阳进去了,自有人提着灯笼照亮,姐弟二人进了院子,卫华便瞧见这宫里偏殿窗子被青砖砌的严严实实,门上挂着黄铜大锁。

守卫开了锁,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似乎是许久不曾打扫的**味道。卫华捏住了鼻子差点被熏吐了,听得卫初阳问守卫:“人没死罢?”

守卫恭敬道:“禀陛下,没死呢。”

卫初阳接过灯笼,遣了守卫退下,姐弟俩踏进了这宫室,立时听得铁链子哗啦啦响。卫华打眼一瞧,便发现这宫室两个墙角之处各锁着一个人,身上挂着铁链子。他原当这二人是被锁链子锁了手脚,哪知道靠的近了才发现,这二人都被穿用铁链子穿了琵琶骨锁着,浑身脏兮兮不成人样。

铁链子的长度将将够他们在方寸间活动,却不能与彼此相近。

这里面关着的,正是田西与夏蘊成。

田西是早就被关起来的,夏蘊成对外的罪外乃是前朝鲁王作孽,被打入天牢的。但被打入天牢的当夜,就被卫初阳派人秘密提到了宫里。

夏珙数次花银子打点天牢守卫,想见夏蘊成一面,都不得见。夏家人还当他仍旧在天牢,却不知夏蘊成早在宫里被穿了琵琶骨秘密关押。

一见到卫初阳,田西便大笑,声音尖利嘶哑:“卫家丫头,你若是要杀了咱家,咱家只有一个心愿未了,等你将咱家杀了,能不能劳架将咱家埋在先帝陵墓?”

他说的先帝,却是已经死去多年的真宗帝。

卫初阳轻笑:“这个心愿,恕我不能满足。你是要跪在我父母陵寝,日夜恕罪的。”

田西顿时急了,“咱家是要去陪先帝的……先帝一辈子离不开咱家,咱家去了地下,也是要去侍候先帝的啊。”他走动之时,铁链哗啦作响,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咱家是害了你爹,但拿命赔给他还不行吗?”

卫初阳不为所动,卫华却被他这副疯狂的样子给惊住了,只觉得后背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卫氏夫妇的寝陵在卫初阳的吩咐之下,骸骨已入棺椁,墓室却还未封起来。

夏蘊成见到卫氏姐弟,立刻磕头求饶:“陛下,当初……当初是这阉狗逼的我,我并没做什么……求陛下饶了我。我一家老小对陛下感激不尽。”他自关进这不见天日的宫室,只有卫初阳手底下心腹轮番审问,各种酷刑上了一遍,这才是第一次见卫初阳,不由心慌意乱,只觉死期将至。

他的百般求饶指责都无用,卫初阳见得这二人落魄如斯,懒的再多瞧他们一眼,扭头就出了宫室,站在这冷僻的宫殿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吩咐守卫:“将这二人洗涮干净,换两身干净的衣服,将他们身上的铁链都取掉。”

守卫自去办理,卫初阳才道:“一会等里面弄完,我便同你前往,将这二人送进爹娘墓室,让他们日夜在爹娘面前忏悔。”

这是……要生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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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宫中一队禁卫疾行,当间两乘马车,前面坐着的是卫氏姐弟,后面则是洗涮干净套了身干净衣衫,被五花大绑的夏蘊成与田西。

守卫洗涮,用的乃是洗马的粗毛刷子,直接从井里打起来的冷水,冲头浇下去,剥光了洗涮。经过这番折腾,田西与夏蘊成冷的直打哆嗦。

看守城门的守卫被大半夜的叫起来,看到宫中腰牌,只当发生了什么急事,立刻便打开了城门。

夜色极静,马车里也是黑黢黢的,卫华与卫初阳相对而坐,看到清楚她面上神情,却听得她呼吸平和,好似这么些年姐弟俩都是在相对无言中度过的,很久推心置腹的谈些什么。

但卫华却觉得,就算阿姐沉默着,坐在她身边,似乎一颗心就安定了下来,知道有人庇护,知道这世上还有血脉相连的牵挂,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就好。

马车到得卫佑夫妇寝离陵,五花大绑的二人很快被推下了马车,卫初阳亲手取了他们嘴里塞着的布巾子,轻笑:“二位抓紧时间,赶紧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看看这天上的星星,以后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田西已经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到了此刻,他倒比之夏蘊成要从容许多。

宫里的阴私事情比较多,他这一辈子手上也是沾了无数条人命的,在夜色中朝着真宗帝的寝陵方向跪倒,重重磕了几个头,口里念叨:“圣上,老奴不能来侍候您了!”爬起身来,便一言不发向着墓道走去。

守卫早燃起了火把,夜色中更照的墓道口如恶兽之口一般,吞进去就别想再出来。

夏蘊成的胆子都要吓破了,直哭了出来,恨不得趴在卫初阳面前将脑浆子都磕出来。最后还是守卫将他拖了起来,推进了墓室,将墓室的石门从外面关了起来。

一众护卫退了出来,封墓室的工匠这才被允许进来干活。

天亮的时候,卫氏夫妇的寝陵墓道口整个都完工了,卫初阳与卫华就站在旁边,看着工匠一点点将整个墓室都封了起来。

她伸个懒腰,这才吩咐护卫摆上鲜花果品,祭奠父母。

也许是时间太久,这些年见惯了生死,她不再是父母膝前天真女儿,就算是曾经悲伤愤怒,如今却也是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不觉泪意,只觉疲倦不已。

是从头到尾的累,就好像从十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在全速奔跑,努力拼杀,从一个困境跳到另外一个困境,从一个战场走向另外一个战场,在尸山血海里努力求存,在阴谋诡计里想办法努力保有着自己的尊严,努力保护着自己与幼弟不被这世道,被人践踏,算计。

努力在这混乱的世道里挺直了胸膛活下去。

如今,她站在巅峰,回望来路,烽烟滚滚,早已看不清楚。

那些年,不识人间愁滋味,还曾遥想过横刀跃马,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多么天真!

等到真正的血里火里拼杀过了,才知当年不过是笑谈。

是该歇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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