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壮嫂……！”

“嫂子……！”

马小冬吓一跳，四周的人群也吓一跳。

大家赶紧上去搀扶，将女人抱起。

此刻的大壮嫂脸色煞白，额头上，脸上，胸口上，瞬间起一层红水泡。

她双眼紧闭，身体颤抖，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嫂子！你别死，别死啊，医生！李医生！！”马小冬立刻冲医生办公室呼喊。

病房里顷刻间冲出几个医生跟护士，奔这边跑来。

大壮嫂被抬进临时病房里进行抢救。

田大壮跟马栓柱也傻了眼，两个男人，脸上十根手指印，傻呆呆站在哪儿发愣。

大家全都扑向急救室的门，眼巴巴往里瞧。

里面的李医生忙坏了，在按压大壮嫂的胸口，还用电击。

大壮嫂的身体在病床上高低起伏，不断颠簸。

一个小时后李医生出来，无可奈何摇摇头：“马村长，病人不行了……抢救无效！”

蹬蹬蹬，马小冬接连后退几步。

“啊——！天啊！”扑通！这边的田大壮跪在地上。

他泪如雨下，利用双手冲着急救室里爬。

跪走到女人旁边，他将妻子的尸体抱在怀里。

“亲！小胖娘，你不能走，不能走啊……是我害了你啊！呜呜呜……。”田大壮放声痛哭。

他做梦也想不到妻子会死在他前头。

大壮嫂的体格是很棒的，别管春播还是夏收，非常有力气。

五月割麦子，秋天摘棉花，女人手快眼快，没人是她的对手。

她的皮肤不是很白，褐黄色，经久的风吹日晒让她看起来十分健壮。

生过孩子以后身体有点发福，腰部的肌肉却很结实，都凝成了块儿。

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她是被儿子死去的噩耗痛死的，撕心裂肺，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热病当场复发。

田大壮抱着妻子晃啊晃，摇啊摇，泪珠子滴答在女人的身上，脸上。

“小胖娘，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啊！你的病是我传上的，我不但害了儿子，害了你，也害了咱全家啊！我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田大壮哭啊哭，嚎啊嚎。

外面的马栓柱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眼泪同样滚滚落下。

没有人上去劝，因为都不够资格，天知道他会不会发疯，丧失理性？

只有马小冬可以，他慢慢走进屋子，抬手在田大壮的肩膀上拍了拍。

“哥，嫂子走了，难过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办丧事吧……。”

“对！我要办丧事，把丧事办理得漂漂亮亮，让她风风光光走得安生一些。”

田大壮想把丧事办得隆重点，用最好的棺材，请最上等的戏班子。

可马小冬却说：“算了吧，没必要，花那冤枉钱干啥？现在是非常时期，你想办，我也不准！”

的确，关键时刻你请的哪门子戏班子？

别说他们不敢来，就算来，戏班子再把热病传播出去，那还了得？

“可是小冬，我不能对不起她，一定要风风光光大操大办！”田大壮有钱，觉得自己办得起。

“住嘴！你逞得哪门子能？早知道这样，活着的时候你咋不对她好点？死了装得哪门子豪横！显摆啊？”

马小冬气得不轻，田大壮这种假惺惺的行为，让他十分恼火，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看到马小冬发火，他不敢了，只好摇摇头继续哭：“亲，我真的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咱儿子……。”

说不难过是假的，说他装的也未尝不可。

老婆一死，就能换新的了，兜里那么多钱，找啥样的姑娘没有？

儿子没了，也没啥了不起的，有钱有女人，不会再生？

因此，田大壮泪水哭没，就在哪儿干嚎。

反正那些群众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

大壮嫂的尸体就那么被抬走，装进棺材里，送上南山埋掉了。

跟她儿子一起埋的，小胖的尸体也被从城里运回，埋在母亲的身边。

母子二人孤零零两座坟头，矗立在荒地里，附近只有一颗歪脖子树，几只乌鸦落在上面。

没有高搭灵棚，没有请戏班子，只有两口薄皮棺材。

几个青壮年手里拎着铁锨一通忙活。田大壮只是买几盒烟，散两圈就算完事。

丧事办完，他又被送进大队部，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

晚上，马栓柱来看他，敲响田大壮活动板房的门。

砰砰砰。

“请进。”

“大壮，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田大壮却说：“没事啊，谢谢你……。”

“唉，弟妹跟侄子这一走，你就孤单了，以后日子可咋过？”马栓柱十分同情他，知道他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

大壮嫂在，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一天三顿，要啥有啥，现在没了女人，晚上该多孤单啊？

田大壮却说：“我不难过，真的，难过也没用。反正活不了几天，很快就会去找她跟我儿子，到时候一家团聚……。”

“大壮，我对不起你，从前一直跟你争来斗去，现在咱俩马上要死了，人死才知万事空，啥你的我的？早知道这样，还争个屁啊？”

马栓柱顿足捶胸，后悔不迭。

的确，争那么久，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多年的好兄弟成为仇人，我咋就恁脑残呢？

他上去抓住田大壮的手，还想跟他再做兄弟。

“我说了，不介意，这时候还有啥好介意的？咱俩的矛盾在生死面前算个球球？挑了！！不计较了！”田大壮说。

“大壮，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放心，以后你想吃啥，告诉我，我让你嫂子做，保证跟你媳妇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马栓柱一激动，恨不得把自己媳妇跟田大壮分享。

他热心起来，还是瞒善良的。

“我说了不用，你媳妇还是你的……！”田大壮赶紧推辞。

“那你想开点，千万别干傻事儿。”马栓柱安慰道。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儿的！快回吧，嫂子都等不及了。”田大壮还笑眯眯催促他。

第二天早上，马栓柱还是不放心，又过来拍他的门。

可推开门仔细一瞅，顿时吓得扑通跌坐在地上。

只见田大壮已经吊死在活动板房的屋顶上，身体在不断晃荡……尸体早就僵硬。

“啊！大壮！大壮你咋真的想不开啊！来人！小冬救命啊！！”马栓柱上去抱了他的两腿，使劲往上提。

外面的人听到呼喊，立刻蜂拥而至。

邻居们全都吓得不轻，这时候才知道冤枉了他。

田大壮是真难过，绝不是装的。

他用死亡给了大家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