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出了警察局，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即便是沉默，也能感觉到苏佩玉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怒气以及苏立言身上沉重的无可奈何。“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苏立言叹了口气，“明天去医院看看人家孩子。”

“我不去。”

苏白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苏格，她说得那么冷静，那么斩钉截铁，丝毫没有任何胆怯和悔过的成分在里面。“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啊，人家警察都说这事是因你而起的，让你去跟人家道个歉你都不乐意啊！”

“根本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道歉，”苏白终于仰起头直对着苏佩玉的眼睛，“你们来了就骂我，伤的不是我就一定是我的错吗？那如果今天躺在医院的是我呢，你们就高兴了，是吗？”

苏格清楚的看到一团火正从苏白的眼睛深处烈烈地烧起来，让她的瞳孔一下子显得比平时浓黑很多，像是谁也望不进去。她突然有些不敢出声了，不只是她，就连刚还火气很大的苏佩玉都噤了声，脸上的表情渐渐融化了开来，虽然还是碍于面子死撑着。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苏白哭了。那么乐观活泼的苏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孩子，说什么呢，”苏立言走上前，两只手按在苏白肩膀上，“来，有什么委屈跟爸爸说。”

一滴眼泪从苏白的右眼流出来，挂在脸颊上，下落得很缓慢。她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向了马路中央，飞快拦下一辆出租车。苏格第一个追上去，她拍了几下车窗，只听见苏白对司机说：“M大，开车。”

站在马路中间，苏格无可奈何只好给穆枫打电话，她想以她对穆枫的了解，这时候穆枫应该还在等她的消息，果然才响了两声就接通了：“穆枫，我知道现在很晚了，可是你能不能出宿舍呢。苏白刚才跑走了，她应该是回学校了，可是我不放心，你能不能帮我在校门口等等她？”

“好，放心，我等不等得到她，都给你消息。”

在这个混乱的深夜里，苏格觉得，穆枫的声音是她唯一的安慰。

——但是，为什么，也仅仅能到“安慰”的程度。她总是少了一种飞奔过去的冲动。假如现在穆枫那里是一个避风港，能够让她暂且逃开，她也不一定会选择奔向他。

把爸妈就近安排在了一家快捷酒店，她想逃回学校却还是被苏佩玉拦住：“这么晚了，别回学校了，你就在这儿和我们说说，苏白到底怎么回事。”

首先，她避重就轻地，先着重说了孙力的事，但是本来她对那个人就没多少了解，所以只能粗略的说了一下她的感觉，又怕吓着爸妈，不敢说得太穷凶极恶。其次她还说了说苏白逃课的事，当然，矛头还是对准孙力的。

“女孩子啊，最怕就是遇人不淑，”苏佩玉恨铁不成钢似的锤了一下床，“我得去警告那小子，别再缠着苏白。”

“妈，这事我去就行了，不用您特意去说了。”苏格忍不住笑了一下，苏佩玉却在这时话头一转，指向了她：“你和苏白之间，没事吧？”

“什……什么？”苏格差点咬了舌头。

“从你们放假回来，我就感觉不对劲儿了，我那时还以为闹闹别扭就没事了。而且那阵我光顾着跟你和……的事生气，也没顾上。”苏佩玉故意把那个名字空了过去，苏格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空了一拍，“可今天我看见你们，还是觉得有问题。苏格，你们都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非要我整只手断掉这么疼么？”

记忆里，从小到大苏佩玉都是个有些骄傲有些虚荣的女人，她时而尖酸刻薄，时而又懦弱怕事唠唠叨叨，可是在她们两个面前却从来都极尽所能的表现出强势来。这是第一次她放下了母亲的架子，像是承认自己不再是半边天了，承认自己老了。苏格猝不及防的看见自己的眼泪重重打在了放在膝盖的手背上面。

她豁出去了。不管后果是什么，她将苏白写给她的那封信原原本本复述给了苏佩玉和苏立言听。

不如此，她还能怎样呢？反正情况不会再坏了，反正她对安研那点小心思已经全天下都知道了。

或许在一开始，苏白将那封滑稽的信交到她手上时她就该对父母坦白的，或许这只是简简单单几句开导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却因为她们的自作聪明，才演变成了现如今该要付出沉重代价的境地。

是这样吗？可为什么在她们两个人的心里竟同时觉得，这是只有她们自己才能解决的问题呢？

“你说苏白也喜欢安研，是吗？”

这次终于是苏立言抢先发言了，苏格点了点头。不同的是——苏立言知道了这个事实后第一个想到的是至少苏白不喜欢孙力那样的人，是值得庆幸的。而苏佩玉，却像受了奇耻大辱一样，不断重复：“又是他，又是他，你看看他把咱们家搞成什么样子了！”

“妈，这也不能怪……”

苏立言赶紧出声截住了她的话，生怕她再惹得苏佩玉不高兴：“你也不能这么说，她们心里想什么，安研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呵，他不知道……”苏佩玉冷笑了一声，“对，不怪他，都怪我，怪我！”

“妈！”苏格开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苏佩玉突然一把抓住她，愣是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苏格，你最听妈妈话，对不对？你答应妈妈，不和他在一起，绝对不能和他在一起，他不是真心对你的！”

苏格站着一动不动，只感觉脚下一阵阵的发麻，如果苏佩玉不死死拽着她，也许她会一下子瘫软下去。但是她突然也有了一种感觉，会不会她就这样飘起来，飘到窗外去，离开这里，她确实已经感到了一种脚不沾地的天旋地转。见她不回答，苏佩玉似乎比她还着急，不停摇晃着她：“你听妈妈的，他不会真心对你的，你答应我，别和他有牵扯了，行吗？”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身体被使劲儿摇晃的时候，已经钻了出去，她此时像是飞得高高的俯视着自己的表情，堆满了可笑的呆滞与绝望。正在这时，一向最温善，最向着她们两个女儿说话的苏立言也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她知道那是在对她说——快答应吧。

是手机铃声将她的灵魂叫回身体的，她挣脱开钳制着她的苏佩玉，跑进卫生间锁上门，缩在了角落里。面对着穆枫发来的“你妹回学校了”这条报平安的信息，她哭出了声音。

房间里是苏立言也很不解的小声埋怨着苏佩玉：“你这样逼孩子干什么，安研那孩子咱们也是看着长起来的，有什么不好啊……”

苏佩玉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苏格抹了一把泪，冲出卫生间，说了声“我回学校了”，就拍门跑出了旅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