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你都应该首先专心做好当下的事。”邓思文看林小桌一眼，摇摇头：“其实，科目二的每一个项目，都容许你犯些小错。比如倒车入库的时候，如果发现车子方向不对，你可以选择停下来观察，因为中途停车只扣5分。又比如，半坡起步的时候，熄火一次只扣10分，但右侧离线超过30公分则不合格，你可以选择用熄火、重新起步的方式来保全分数。”

林小桌不是不知道这些小技巧，但她始终对它们的实用性存疑：“在考场上，我怎么做到思考这么多？”

“你不需要思考很多，最好什么都不要想。”邓思文顿了顿，又说：“不要想你原来会不会开车，也不要想你之前挂科的经历，只把当前的项目作为唯一的任务，凭本能和熟练完成它，再去考虑如何对付下一个项目。”

林小桌不自觉地点点头：“嗯，各个击破。”

“除了倒车入库和侧方停车必须连续完成以外，两个项目之间的路线都不在系统感应范围内，你可以随意停车，哪怕停一个小时都没关系，调整好心态再对付下一个项目。”

林小桌沉默了片刻，忽然笑起来：“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邓思文便不再言语了，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话太多了似的。

林小桌见状，笑得更开心：“聊了这么久，都是在聊我的事，你不用准备比赛吗？”

“我还没有想好展示什么。”总决赛就在第二天，邓思文显得既没有自信，却又丝毫不慌：“打算下班以后找我哥讨论一下。”

“不用找他们了，我来教你！”林小桌又是嘿嘿一笑，她倒不是好心要帮助邓思文夺得魁首，而是实在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有她在为明天的考试发愁，他却气定神闲得如同没事人似的？不行！她得让他也紧张起来。

“你还是先再练一圈，毕竟……”邓思文满脸都写着“抗拒”，嘴上却支支吾吾。

“停！按照你的建议，我现在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就会开车，也忘记了之前挂科的经历，所以你不能再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之类的话。”林小桌急急地打断邓思文：“此时此刻的我，只是一个零基础进入驾校，但是天赋异禀的普通学员，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科目二考试，即便通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林小桌这段自我催眠式的论述，让邓思文听得直皱眉头，他生来不会撒谎，此刻面对关乎林小桌命运的“善意谎言”之难题，更无法在“对”与“不对”之间作出抉择。于是乎，邓思文糊弄地点头又摇头，低哑着嗓子说：“明天好好考试。”

“你曾经教过我很多考试小技巧，作为报答，我要教你一种可以短时间内速成的、显得又帅又有技术含量的开车方式，你明天可以这样展示。”林小桌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副墨镜，单手夹在高挺的鼻梁上，随后摇下“吱呀”作响的老旧车窗，点火之前提醒一声：“看好咯！”

“你为什么开窗户？”邓思文感受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你过一会儿就明白了。”戴着墨镜的林小桌又拿来手提包摸索一阵，从里面掏出一根拐杖糖，随手把价值不菲的包包抛到邓思文怀里。林小桌撕开拐杖糖的包装纸，不顾邓思文讶异的眼神，将糖果从拐弯处撅断了，把弯钩的部分也丢给邓思文，说：“你看，像不像弯路灯？”

“……像。”邓思文手忙脚乱地接住糖，又见林小桌把直棍状的糖果夹在左手指尖，左肘则流里流气地搭在窗户上，还不忘把座椅调成微微后仰的角度。

“坐好，看我演示。”林小桌狂拽酷炫地吐出六个字，随后放下手刹，车子干净利索地冲了出去。

直行、兜圈、转弯……林小桌采用的都是简单的技巧，却把年月已久的教练车，开出了电影《极盗车神》般的狂野气势。她一边演示一边讲解：“据我所知，在外行人，尤其是年轻女孩们的眼中，开车时最帅气的动作就是换挡，尤其是四档减三档，你知道为什么吗？”

邓思文被车子颠得左右摇晃，紧紧扶着车门不敢动弹，勉强地动了动脑子：“因为四档在正后方，需要笔直向前推。”

“对了！”林小桌又演示了一个漂亮的急转弯，接着扬起墨镜下的嘴角：“这个直推的动作，最能体现力与美，你必须把它做漂亮了，不能慢吞吞地推，更不能推偏方向、挂错档，一定要像欧洲骑士刺出夺命之剑那样，潇洒地一次性到位。”

林小桌演示结束，心情舒畅地昂起头，转动搭在车窗上的左手肘，把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拐杖糖塞进嘴里，同时用右手摘下墨镜，把它戴在邓思文脸上。

“技术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经验。你必须显得经验丰富，才不输那些OG。“OG”，就是老江湖的意思。”林小桌边吃糖边说：“墨镜戴我的就行，你等会下了班，再去找邓大路借根烟……要好烟。”

邓思文总算看明白了，林小桌刚才演绎的画面是：一位技术娴熟的老司机，戴着墨镜开着车窗抽着烟，一只胳膊搭在窗户上，单手操纵着方向盘，在拥挤的车流中自如地穿梭着，左插右塞，同时悠然地张望着那些堵在原地的车辆，冷峻的嘴角时不时地勾起一抹笑意。

真像！邓思文不得不承认，林小桌表演得真像……某些开出租车的老司机。

“不行，新修订的《机动车驾驶证申领和使用规定》明确规定，驾驶者在驾驶中不得拨打、接听手提电话，吸烟。”邓思文立刻揪出了“OG”们驾驶习惯中的问题：“驾驶人在驾车时将手伸出窗外，也属于妨碍安全驾驶行为。另外，伸出窗外的手很容易被其他车辆刮擦，造成危险。”

“还有你这种墨镜，太影响视线了。”邓思文把遮住他大半张脸的墨镜摘下来，困惑地打量着夸张的款式，最后还是将它递还给林小桌，继续唠叨：“我强调过很多次，单手扶方向盘是不对的，安全带你也没系，座位调得太靠后……”

“我明白……邓教练，我知错了行不行！”林小桌被化身唐僧的邓思文教育得欲哭无泪，她从邓思文怀中夺过提包，成功地翻找出一根更大的拐杖糖，她三下五除二地撕去包装纸，把糖果塞进邓思文嘴里，只求他安静一会儿。

邓思文：“还有￥#%@%……不行￥%￥￥%……安全%￥￥%……”

“够了！”林小桌怒不可遏，恨不得对某棵笋施加暴力，她强忍着大骂他一顿的冲动，冷着声问：“这不行，那不行，你打算展示什么？撞路灯吗？”

“我打算……按自己的方式开，会什么就展示什么。”邓思文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显然是被吓到了，他讪讪地转向林小桌，向她解释：“我只是，担心你离开驾校之后，在外面开车出事。”

很神奇地，林小桌的怒气竟然在一瞬间消了，她反而轻轻地笑起来，看着他问：“你就这么肯定，我快要离开驾校了？”

“我预感你能过。”邓思文回答：“你今天的状态很轻松，和以前哪一次考试之前，都不一样。”

“好吧。”林小桌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可是，就算我通过了科目二，还有科目三。所以，你认为我可以顺利通过科目三，不会再次成为困难户了？”

“嗯。”邓思文比回答上个问题时更加笃定：“你的问题，与开车无关。它一旦得到解决，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这几句话，甚得林小桌之心，她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们就……走吧！”

“走？”邓思文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要去模拟场吗？”林小桌哭笑不得，深感邓思文的反射弧太长：“如果我能顺顺利利地开完一圈，我们今天就收工，你也可以提前下班！”

“提前下班不行，我……”

林小桌将座椅向前调，靠近邓思文，暗示他：“我爸爸今天放了我的鸽子。”

邓思文没有听明白。

“我今天是坐公交车来的。”

邓思文还是没有听明白。

“我家就在附近。”林小桌无奈，只好阐明“想要搭顺风车”的意图：“直线距离不远，但是公交线路非常不方便。”

邓思文眼珠微动，总算明白了什么：“我送你回家吧。”

半小时后，群龙驾校门前，邓祥贺、邓大路、邓小路三人并排而立。

一位驼背老者负着手经过，口袋里的收音机传出一首《送别》：“送君送到大树下，心里几多知心话，出生入死闹革命……”

驾校门前的大树下，邓思文的车闪烁着左转向灯，作为司机的邓思文在众人注视下起步，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头对父亲说：“爸，你们先回去吧。林先生的签名，我尽量要……”

“哎！”邓祥贺大声答应，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眼神炽热如炬，久久地望着即将替自己面见偶像的儿子，数次欲言又止。

“老邓教练再见，谢谢你们！”林小桌也朝“送行队伍”挥挥手。

下班时间的路面车辆穿梭飞快，在林小桌的催促下，邓思文总算把车子开出树荫，不顾后车的喇叭声，慢吞吞地切换档位。

林小桌隐约听到车后传来邓小路的声音：“哎哟，好快呀，风驰电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