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

观音掌心一挡，空气扭曲碎裂，李长昼将空气如玻璃一样轰碎的拳头，平平无奇地落在上面，两人像是在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拍手游戏。

拍手游戏的余波，将无边无垠的南海，像一块餐布一样抖动。

观音不擅长近战。

就算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仙，也仅仅只是“千法会，一法通”，在战斗方式上也分擅长和不擅长。

要给天地间擅长肉身战斗的仙佛排个名，可能有孙悟空、二郎真君，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她观音。

她是有四丈金身，但不是千幸万苦、一拳一脚练来的，这是信仰的一种使用方式。

玉手——金身并不是真的金色——在暴风骤雨的攻击，轻易抓住李长昼的手腕，不等李长昼反击，另外一只手按了出去。

彭！

李长昼压缩气血形成的怪物，几乎被打爆，胸口前后被洞穿，鲜血被汽化。

是不擅长肉身战，但比起李长昼这种只活了二十年的小孩，还用不着天赋，漫长岁月积累的经验，就足以将他击败。

观音左手依旧牢牢抓住李长昼的胳膊，右手再次按出，结束这场战斗。

啪！

她眼眸微颤，看着抓住自己右手腕的扭曲左手，胸口前后洞穿的李长昼盯着她。

嘶！

人形怪物微微吸了一口气。

人仙不需要空气，没了胸口他也没办法吸气，但随着吸气的动作，李长昼本就压缩到极限的气血再次压缩。

燃烧澎湃的气血，呼呼作响，某一刻呼啸时，隐约成一张血色神弓的形状。

彭！

拳头，不，射日神箭从气血中轰了出来。

气浪撕裂，拳威刺得观音面部略感痛麻，她急忙收回抓住李长昼胳膊的左手，挡在面部。

砰！

拳头打在玉手手心，玉手手背轰击在侧脸上，观音从修行以来，第一次被人打得脑袋嗡嗡响。

这一拳带来的毁灭力量，将她轰飞，但双肩刚刚后仰，又被人扣住。

侧着脸的观音，只来得及将视线投过去，她看见那扭曲怪物咧嘴一笑。

双手扣住观音的双肩，脑海中混沌阳蛇狰狞咆孝，蛇尾仰天一抽，像是击碎天穹，李长昼同时送出一发膝顶。

轰！

膝盖顶在观音的腹部，这一击的力量，直接将脑袋嗡鸣的观音送入地球轨道。

耳边狂风轰隆隆作响，飞速远离大地的同时，观音扭头看向李长昼。

故意的。

他是故意被自己抓住，以伤换伤，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只为了打中自己这一拳，踢中自己这一脚。

迎着阴魂不散的芭蕉扇，观音扭动身躯，端坐在大气层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的同时，她露出一丝微笑。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虽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但确实是一场厮杀。

能在厮杀中占据上风，她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观音院内积攒的法力涌入......

肉身战斗的修行者都有这个缺点，一旦热血沸腾，神智就会急速降低。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法力一瞬间恢复到巅峰，伤势更是转眼变得轻如鸿毛，虽然依旧需要消耗一半力量抵抗芭蕉扇，但剩下的也足够了。

她举起玉净瓶，对准整个南海。

收掉南海，对她这样的菩萨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当初天庭远走天外，太阳与月亮都被削去一大半。

如今的天地，说残破不缺都是抬举，完全是边角料。

李长昼目送观音消失在天外，视线转向流光大海。

轰！

一条六彩光带在天空拉开。

人还没到，蓝色光束已经洪流一般撞击在不动法罗汉身上。

浮屠塔融化成水，罗汉金身蜡烛一样流淌。

蓝色波段的光束频率最强，温度也最高，起码两万五千摄氏度以上，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没有任何痛苦的死亡方式——一瞬间就会被汽化。

但对于罗汉，这是最痛苦的惩罚，在光束中缓缓消融。

所以当李长昼下一秒将他击碎时，不动法罗汉甚至有一丝解脱。

杨清岚与瑶池看着胸口缓缓愈合，扭曲的三十米高怪物（因为受伤，对气血控制降低，体形放大了一些），两人的黑发与白发，在战斗余波的气浪中飞舞。

“你这样......”瑶池歪头，斟酌了一下词汇，“有点猎奇。”

杨清岚抬头上望，她对引力最为敏感，就在刚才，地球的引力常数似乎减少了一个数量级。

她收回视线，看向大海，一滴滴水珠正在升起。

速度很快，几乎就在下一瞬间，水珠变成了瀑布，仿佛龙吸水一般，海水轰隆倒流，冲出大气层，涌入观音的玉净瓶。

一只翱翔天际的禽鸟，正要扑击一只藤妖，它全身的羽毛忽然上拉，整个身体被吸走。

轰！

李长昼从原地消失，六彩尾焰在无数道龙吸水中回旋，黑熊精、木叉、龙女，一个接一个的神话人物被他撞碎。

吸力已经大到足以将观想法四层的修行者拉走，人仙以下，所有生命都像箭失一般朝天外射去。

姒的巨舰摇摇晃晃，庞大的舰体缓缓脱离海面。

明明从水里脱离，但舰体墙壁上没有海水滑落，那水流沿着舰体，藤蔓一样向上生长，冲向天空。

杨清岚精气神一散，法力转化为神意。

黑色双眼变成圆润的蓝宝石，大地引力轰然翻转。

这抓住大地上一切的力量，在杨清岚的意志下，轻易得像是翻一本书。

龙吸水变大的速度减缓，巨舰轰然砸落，荡起的海水冲向天空。

一些飞禽疯了一般拍打翅膀，羽毛乱舞，终于在空中找到平衡，不上不下。

杨清岚鬓角被汗水打湿，一缕发丝在白净的侧脸上画了一个圈，像是毛笔勾勒的花纹。

青鸟早已经将翅膀合拢，变成一团光球，将她和瑶池护住，抵挡天空的吸力。

十秒之后，巨舰再次脱离海面，姒从远处飞来，勐地落在巨舰顶部，硬生生将它踩了回去。

二十秒，李长昼将普陀山一方所有人仙击杀，到了这时，人仙也被吸走。

天地之间的那些龙吸水，因为规模过于庞大，早已经连成一片，形成巨大的水柱。

肉眼所及，像是整个南海被倒扣，海水一口气往天外倾泻。

杨清岚、李浅夏、瑶池、清微女冠等人仙，全部落在巨舰上，一些人不在了，一些人缺胳膊少腿，他们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现在，更是被观音的玉净瓶锁定，要被一网打尽！

李长昼落在巨舰上，身形已经恢复，从拉格朗日点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消失了。

杨清岚看着他，他点了点头，示意没事。

“哥。”李浅夏直接问出口。

“放心。”李长昼回答。

“现在怎么办？”清微女冠的长发冲天飞舞，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倒吊在巨舰上，她手里的拂尘早已经炸碎，只剩拂尘柄。

众人也都看着姒。

姒望着天空，按照高度，巨舰已经冲出了云海——云海早已经不存在，距离天外的玉净瓶还有一段距离，但这段距离也可以说是不存在。

如果时间无限、购买资金无限，彩票是必中的，在观音没用穷尽的法力下，他们落进玉净瓶也是早晚的事。

“战斗。”姒回答。

“有希望吗？”李长昼问，他现在的状态很好。

“没有。”

“没有战个屁！”死亡面前，一些人仙情绪失控。

没了无限法力，李长昼收了「情绪掌控」，影响那么多人，还都是高手，消耗太大。

姒看向那名人仙：“你也可以选择等死。”

“嘶~”眼镜王蛇游到李长昼脚边。

李长昼拍拍它的脑袋，蛇躯上有好几个脑袋大小的窟窿，几乎让眼镜王蛇断裂成几节。

往蛇嘴里丢了三枚血珠，李长昼将它收回，只有肉体力量和毒气，没有一点神通法术，能坚持到现在，它已经尽力了。

杨清岚和李浅夏的脸色苍白，两人的法力消耗殆尽，就算有源源不断的气辉，至少也要一个星期才能恢复。

瑶池手中青光一闪，掌心多了一面镜子。

【名称：舞鸾青镜】

【效果：将自身百分之一的法力化为鸾鸟，每一只鸾鸟都等同于本体全部法力的一击（地仙以下有效）】

身为赵宋公主，又是一等人仙，“出生”当然不可能只有一块‘瀛洲不老泉玉刻’。

「舞鸾青镜」很强，让她能在法力消耗巨大的情况下，依然能发挥出全力，配得上她的身份和实力。

她之前没用，一是场面能应付，二是因为太喜欢这宝贝，不想在战斗中损坏——这件法宝如果兑换，肯定要花海量的游戏币，但她可以利用「宠妃-偏爱」直接带出去。

但眼前的状况，已经不是心疼法宝的时候。

不管众人有什么想法，巨舰依然飞速上升。

周围忽然陷入死寂，他们进入外太空，观音端坐莲花台，手持玉净瓶，依旧宝相庄严。

她的目光看向巨舰，落在李长昼身上。

“你似乎还没有放弃。”观音柔声开口。

“放弃？”李长昼弹了一下翠蜂剑，笑道，“能与您这样的人物交手，我可是乐在其中。”

观音微微一笑，竟然停了法术，将装了一海之水的玉净瓶托在手心。

众人惊疑不定，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如临大敌。

没了庞大的吸力，巨舰的动力系统掌握控制权，静静地悬浮在太空中。

李长昼依旧面带笑容，握住翠蜂剑的手却紧了三分。

杨清岚站在他身边，手中如意同样变回翠蜂剑，随时准备与他同化为【混沌巨蟒】。

——唯一赢的那种可能到底是什么？（瑶池传音给姒）

姒不言不语。

只有李浅夏在状况外，用她特有的思路想：难道观音也喜欢上我哥了？不得了，祖坟要炸了！

观音看向清微女冠、林灵素等人：“你们呢？”

飞剑出鞘，青城派男剑仙道：“我命在我，不在于天！”

只有他一个人，女剑仙死了。

林灵素双手一拍，轰雷掣电：“万里黄沙不见僧，狂风暴雨掩儒生。三教原本道为首，焉能平坐共齐名！”

“菩萨，”清微女冠行了一礼，“天地灵气日益衰弱，供养我们这些人仙都不够，还请菩萨给我们一条生路。”

与只能活三千年、炼化气辉速度又慢的人仙相比，观音几乎可以吞吐三分之一个地球——宋朝的地球——的气辉。

如果说，以前的佛道之争，是争天地正统，那么现在，就只是为了湖口。

“劫难有大有小，谁能完全躲得了？寿命有长有短，几人可称长生不老？我也入劫中。”观音叹道。

她抬眸看向众人。

“也罢，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空门广大，法力无边。”

观音取出玉净瓶中的柳条，轻轻挥洒。

吼！

白虎咆孝，伏虎罗汉从南海上一跃而起，跳到太空。

降魔罗汉手持降魔杖，不动法罗汉头顶浮屠塔，黑熊精肩挑长枪......

白龙蜿蜒，落在观音身后，化为龙女。

所有人都复活，浩浩荡荡，无边无涯的流光大海，将李长昼几人围住。

“咕噜！”林灵素吞咽口水。

青城派男剑仙的飞剑颤抖，清微女冠脸色发白。

流光大海齐声吟唱：“尔时，无尽意菩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而作是言：“世尊，观世音菩萨，以何因缘，名观世音？”

浩瀚无边的信仰，如同大海一样在宇宙中徜徉，观音法身变至百丈，俯视天地。

李长昼感应「传送」，没有反应。

早有预料。

第一次从观音手里用「传送」顺利逃走，被她见识了「传送」，对于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观音，在短时间内找出限制「传送」的办法太简单了。

“呼。”他轻呼一口气，准备粉碎济公的金身。

至少活一个回去吧。

手被牵住，触感细腻，他扭头看去，杨清岚对他微微一笑。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回握住她的手。

他大袖一甩，将济公金身丢了出去，观音柳条再挥，那疯疯癫癫的道济和尚重回世间。

既然回不去了，道济没有死的道理。

“唉。”李浅夏叹气，没有多少哀伤，只是有点无奈。

瑶池瞪了李长昼一眼，随即也无可奈何地澹澹一笑，成为玩家那天，她就有了走到今天的心理准备。

“目标达成了。”姒忽然开口。

“什么？”李长昼等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姒指着观音手里的玉净瓶：“里面的东西不够了。”

瑶池蹙眉，对这神神叨叨的对话有些不耐烦：“怎么，你还有办法再杀他们一遍？”

“再杀一遍也没用了，”李浅夏叹气，“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姒没说话。

一道声音响起，从巨舰内部传来。

“姒，将我投放吧。”是女人的声音。

“明白。”姒的回答没有情绪。

一艘小小的救生舱，从巨舰中脱离，在地球、在观音、在流光大海面前，它小得几乎肉眼看不见。

救生舱的舱门打开，三米高的叶尔站起身。

她缓缓飞到众人身前。

“走吧，这里交给我。”

她放弃抵抗。

一只菱形眼睛在她额头睁开。

对面，观音身后，组成流光大海的信徒们，他们每一个人的眉心，同时睁开一只菱形眼。

宇宙深空的神秘古神，以叶尔的身体为桥梁，打量这个世界。

她在复苏，开始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