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廿七章 再回沧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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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被我唤作娘亲的妇人只是闭眼静静睡着,灰白的面上没有起伏,连我的指尖缓缓痴痴地触上去,她也似乎一点知觉都没有。

陆景候在我身后问了一句,“高兴么?”

我愣愣回身去看他,面上的不可置信被服服帖帖地转为了默不作声的感激,他敛眉看了房里四个角落布置的熏炉,抿唇走近去分别将那四个熏炉拿调香匙轻轻拨了拨。

有青烟冉冉而起,房里的药味一时间更浓了。

他回到我身边,沉声道,“再等片刻,你母亲约莫要醒了。”

在一片腾腾的药香雾气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榻上的妇人,只是候着她眼帘掀开的那一瞬,“她总是这样昏睡?从前你说过她再不能行动,现在也依旧还是如此么?”

他默然了多时,似乎也与我一样在等她醒来,“她一直由我用药续着命,隔三五天才会模模糊糊有些意识,自上次我将她从江南接来安置在此处,过了也有三五天了,你今日过来,正好能遇上她醒。”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即便是这样,陆景候,你处心积虑劫了阿留过来的这笔帐,我也还是不会轻易给你抹了。”

他道,“你终归只是变了心,苏苏,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纵容着你,你要乖些,不要惹着了旁人,我此次接你过来,是最后想与你说几句话,说过了,便再没了干系了。”

我霍地抬眼去看他,仿似过了极久,那一厢的药都快燃尽,他道,“李见微催着我娶她,我也累了,索性随意娶一个人作数罢。”

我心里有些泛苦,却还是咬牙笑着一字一句道,“你既是说了这样的话,便容我多问一句,你与李见微的婚事,何时举行。”

他没有看我,视线沉沉地落在尚还睡着的母亲面容上,“你长得太像你母亲,连同白术的那副一模无二致的面容,竟是让了许多人都为着这副样子做尽错事。”

“我只是问你的婚期,你好端端地说这些是做什么,”我笑笑,胡乱揉了一把眼睛,“陆景候,多谢你将我母亲接过来,待她醒了我与她说清楚,便带她去上京了。”

他现下是叛军的头号人物,我也并不知他会否放我走,只是语气软下来道,“往后若是你果真攻到了上京,我的命也不重要,只望你看在我母亲住了你陆宅多年的份上,将她重新接过去罢,你陆家家大业大,养一个行动不能的妇人,也不是难事。”

他充耳未闻,似乎我提了太过分的要求,我见他只是看着床前,默默叹了口气也将头转了过去,却是那一瞬之间,母亲她缓缓睁开了双眸。

我只觉心中澎湃着涌起太多的感触,她静静地睁眼望着我,神色里却是没有旁的什么,我动了动嘴皮子,轻声唤道,“娘亲?”

她淡淡别开了眼去看我身边的陆景候,反而是看向他的那一瞬,她眸间竟有了许多湿意氤氲在满腔烟笼雾锁的情仇爱恨当中,似羽的声音拂在我心间,“陆郎,你终是肯来见我了。”

我双腿有些发软,陆景候冷不防在我身后开了口道,“她将我认作成我父亲了。”

他没有理会我母亲看向他似嗔含冤的美目,只接着道,“我父亲在我幼年便过世,我是爷爷养大的,他告诉我,我父亲小时并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不是他心爱的女子所生。”

我愣愣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想笑,却是心乱成一团麻,乱得我脑子迷迷怔怔绕在里头,进不来也出不去,“那你父亲心爱的女子是谁?”

我隐约知道他要如何说,等着他的回话时,他却闭口不谈此事,举步便要出去。

床上方才还虚弱着的妇人此时却突然发力,极快地一把攫住他手腕,带着小孩子般的哭意道,“你将我送给苏韩立我并不怨你,可这许多年过去,你还是不愿看我一眼么,那个孩子并不是我想生的,是苏韩立逼迫了我……”

她絮絮叨叨地小声说着,眉目间有着对过往的恨意,我从不知我母亲竟是这样的人,在我记忆里,她总是温婉地笑着,将我递到刚出海回来的父亲怀里柔声道,“韩立,阿雪今日做功课很是长进呢。”

是啊,她方才口中所言的苏韩立,便是我的生身父亲,与我母亲在木雪岛上如胶似漆伴了十余载,却到而今,成了他结发妻子言语中逼迫她委身自己的恶人了。

我直直地盯着她,恍然似乎不认识这人了,我从前总是想,若是我能再见到母亲,她必会牢牢地将我搂在怀里,即便是什么话都不说,那一份情意固然是能让我体会得到的。

可是,她不仅对我形同陌路,更是连总是浓情蜜意说出的韩立二字,都成了她口中殷殷切切咬牙切齿要诉诸罪状的苏韩立。

我身上的寒意一阵盖过一阵,陆景候的手被她握着一时走不脱,他只好开口道,“夫人,你看是谁来了。”

她似乎将过往忘却得一干二净,只知痴痴地盯住陆景候不放,“那个孩子我生了后便将她送给了别人,陆郎,你莫要再怨我了罢。”

陆景候缓缓朝我看过来,我终是忍不住软腿跪在了她床前,愣愣道,“她方才说,她说……”

“她似乎除开你,还有旁的孩子,”陆景候轻声道,“可是她现在一时语无伦次,问也问不清楚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哆哆嗦嗦扯起嘴皮子,不住地摇头道,“她的过去纯洁得就如同一枚羊脂玉般无瑕,怎可能……”

我将头低下去抵在床沿上,死命地抵住隐隐作痛的头皮,一跳一跳的额角上不住有湿意传来,我怔怔然伸手摸去,是涔涔的一片冷汗。

外头忽然吵闹起来,我瘫坐在地上没力气直起身子,只得精疲力竭一般缓缓仰面去看陆景候,他双眸淬冰低首看向我,扭头又看向了门外。

门是关着的,可是声音却由远及近地传了进来,我听那不高不低却极有威严在里头的声音实在是熟悉,嗤地一下便笑出了声。

陆景候紧紧抿着唇并不说话,我攒了几分力气勉力站起来,缓步走过去正要拉开门,陆景候却在我身后沉声道,“你不必理会她,不要开门。”

我侧首回眸去望他,对他不知所以的话笑了笑,未等他下一句话出口,扭头便开了门。

李见微身后跟着的一大帮仆婢瞬时咋咋呼呼地涌了进来,我淡淡地退到一边站着,等李见微在一帮众星捧月的架势里身姿高贵地走了进来,我俯首拱袖作了礼道,“见过郡主。”

她精致的的面上带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不咸不淡地瞥了我一眼,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头去看了陆景候道,“我的嫁衣送了两套过来,你去帮我看看,选一套好看些的。”

陆景候默然半晌,背对了我们道,“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李见微走到他身后,有意无意朝我母亲的床前看了一眼,笑了笑,“我亲自过来请你,你还要拿乔?”

陆景候笔直的身板僵了半晌,柔声对我母亲道,“我过会再来看你罢。”

我母亲似乎不依,将陆景候是手拉住不肯放,李见微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来快速凑到床边,隔得极远的我都闻到了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沉香味,我大骇着就要跑过去欲夺过李见微手中的物事,却是在我刚一靠近,她旋身便推开了我道,“你别多事苏木雪,以我现在的本事,想要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你能奈我何?”

我被她重重一拂连退了好几步,倾身撞到一面墙上,陆景候嘴皮子动了动,李见微朝她斜睨一看,他又不说话了。

一时间胸腔震痛得发不出声,我恨恨了半天,咬牙与正笑得旗开得胜的李见微道,“你有气便冲着我来撒,别动我母亲。”

“我这是为你母亲好呢,以她的神志要多睡些才是,”她缓缓扯出一个笑来,拉着陆景候朝我走了来道,“多亏了景候将你那活泼可爱的养子带过来,不然,我可没个地方消遣消遣。”

我气急攻心,张口便发狠道,“李见微,我与你的恩怨你若是牵扯到旁人,往后我终会让你后悔!”

她却是趾高气扬地朝我摇头一笑,挽着陆景候便出了门。

一时间众人呼啦啦地又都跟着李见微走了出去,我直直地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便在方才,陆景候连半句话也没有说。

他任由李见微对我母亲出手不逊,任由李见微对我推撞蛮横,却是收了他以往护着我的心性,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

我缓缓地站直身子,慢步走到了母亲床前,方才李见微的帕子上似乎染了迷香,顷刻便让她昏昏然熟睡了过去。

她完全没有被岁月侵蚀的容颜似玉在这一方内室里莹然宛转着华光,我怔怔地半跪在她床前,在过了极久的沉默中,我轻轻开了口道,“母亲,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她却是听不到,兀自沉睡在自己编织的一方梦境里,那梦中有她从前的恋人,即便是陆景候,也不会再有我。

我重又站起来,双膝在直起之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咯吱声音,我脑内懵懂一片,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声音激得浑身发寒起来。

李见微方才提到过阿留,我此时定要将他寻到才是,只要他在我身边,我总有法子能护住他。

这样想着,我心里倒轻松了些,回身又看了一眼母亲闭目睡着的神态,我抿了抿唇,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沧州知府的住宅我从前住过一两日,现下回来再看有些生疏,好在没有被陆景候做太大改动,我凭着记忆快步绕过重重回廊一路往西走,正走到一片开阔之处,我依稀听见了一声孩童的软糯之音。

我心中一喜,捏着手便往那处赶去。

我靠着运气来找果真未找错,白术与阿留坐在庭院里说着话,神态惬意自然,只是那院子口,站了两名目光矍铄的护卫。

他们见我走了过去,似乎认得我,迟疑着开口道,“苏大人?”

我诧异朝他们一看,有一个稍年长的人对我抱拳道,“是葛中尉打点过,吩咐属下们见了苏大人便放行的。”

我点点头,与他们道,“辛苦你们了,不知葛中尉如何安排的他们。”

那人道,“是说了不许让他们四处走动,若是遇了乐易郡主,定要避开她。”

我心里恍惚有了些思绪,不动声色地走进了院子,远远地便听见阿留在说,“白术姨母,你为何会与我苏苏这样像。”

我见到白术错愕一笑,眨眼柔声道,“我也不知,说不准,我正是她亲生姐姐呢。”

我脑中混沌了一片,母亲先前的疯言呓语正是说她送走了一个孩子,可是凭她一面之词,无凭无据的我也不能贸然去问白术。

可是白术与我的模样是十成十的相似,若撇开这个不说,却是世间少有。

我慢慢地抬步一下下蹭过去,白术与阿留见了我,白术对我柔和一笑,阿留蹦起来便往我怀里钻来,“苏苏,我想你了!”

我的眼窝缓缓地热起来,阿留天性纯良,也只有他能治我心中的伤,我将他抱起来放在怀里亲了亲,“好阿留,这几日由白术姨母带着,可还听话?”

“我听话,”他往我耳边附过来,弄得我后颈一阵微痒,“只是方才我见了你有些想哭,以后再不会了。”

我笑着朝白术看去,“白术姐,这几日多亏了你,让你受苦了。”

白术摇摇头道,“陆景候并未对我与阿留如何,只是我突然离开若仙斋,我怕他会担心。”

我知道她说的是白渊离,索性与她道,“他一时半会进不了京,你放心便是,听陛下说陆景候连攻几座城池,淮军伤亡很是惨重。”

她长叹了一口气,顺着方才那把藤椅缓缓坐下,仰面问我道,“陆景候为何要你过来沧州这边?之前送你走的,不正是他么?”

我嗤地一笑,“他有病。”

我只是恨他言行模糊,恨他从来做事都不让旁人知晓,阿留轻轻说道,“苏苏阿娘,我们何时才可以走呢?”

我眼皮重重一跳,“等有机会,我们悄悄逃了便是。”

只是我母亲,我咬牙想了想,她如此依恋陆景候,如今又是昏睡不起,我如何才能将她带走。

白术正好是精通医术之人,我扭头去问她道,“白术姐,我母亲也被陆景候带到这里来了,她身体有些不适,可否请你随我一同去与她瞧瞧。”

她肃目道,“你与我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赶紧带路。”

我心里一喜,连忙抱着阿留往院外走去,那两名护卫还守着,我与他们道,“陆公子让我带他们去与老夫人看身体,不可耽误。”

那两人怔了一怔,我又道,“索性也走不远,就在东厢那头,你们可以一路跟过去。”

白术一时走至了我身后,他二人见了白术的面容骇了一骇,随即低头道,“大人言重了,属下奉命办事,还是要跟着大人才是,否则出了差池,只怕公子会怪罪。”

我点头道,“也好,你们且跟着。”

白术他们随我一路往东走,快到时我将阿留交到那护卫手中,“屋里药气重,阿留先让两位叔叔带着你顽罢。”

阿留乖乖爬到一名护卫肩头,小声道,“苏苏快些。”

我嗯了一声,笑着将白术带进屋里去了。

白术闻到药味皱了一下眉,熟门熟路便去寻床上病倒的人,我守在门边不打扰她,她却是将那人的面容一看,身形僵了片刻,随即霍地掀开她袖子,颤声喊了一句,“娘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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