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0、第十一章 镜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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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罢。”太后微微笑着,丢了个眼色让双痕等人退出,朝着徐太妃和颜悦色道:“先帝去了这么多年,剩下我们姐妹几个,就应该时常多走动走动,难得你今天还想着过来看我。”

“娘娘说的是,只是平时怕打扰了。”徐太妃应承了一句,神色却甚踌躇,不停绞着手上的绢子,“有件事情,也不知道要不要紧。”见太后颔首,方才稳定下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古怪,今儿一大早的,寅歆私下来找嫔妾说话。”

太后微微蹙眉,不悦道:“已经额外开恩,犯了那么大事儿,也只是降了她的封号而已,怎么还不知道安分一些?还当自己是安和长公主呢?整天就知道四下乱窜!”缓了缓神色,问道:“她是不是又在抱怨什么?”

“那倒没有。”徐太妃似乎有些紧张,低声道:“不过寅歆带了一幅画儿来,问嫔妾认不认得上面的人。”用手绢掩住胸口,似乎这样才能镇静一些,“娘娘你不知道,嫔妾一瞧那画儿上的人,差点要给吓死了。”

太后心下疑惑,“那画儿有什么不妥?是什么人?”

徐太妃目光闪烁了半晌,吞吞吐吐道:“要是……,要是嫔妾没认错的话,那人仿佛是……、是从前光帝爷的模样。”

太后眸光一跳,尽力平静声音问道:“你没看错?跟寅歆怎么说的?”

“嫔妾当然说没有见过。”徐太妃连连摆手,----她膝下并无子嗣,娘家在朝中也没有要员,一大家子还都指望着她这个太妃,因此事事都以与太后交好为先。整理了下情绪,接着道:“不过娘娘你也知道,寅歆那丫头从小就是个鬼灵精儿,嫔妾怕自己没有遮掩好,多半让她看出是在撒谎,所以……”

“没事。”太后先安慰了她,沉吟片刻道:“不要紧,我会看着办的。”

徐太妃惴惴道:“听说寅歆的儿子没了,想来是不会罢休的,突然翻出这些陈年旧事……”看了看太后的脸色,方往下道:“总之,娘娘你要多留心。”

太后知道她是误解了,----以为自己曾经是两朝皇帝的后妃,安和郡主会借着这个大做文章,然而自己却是担心别的,只怕双隐街那边的事要瞒不住了。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跟徐太妃多说,于是道:“多亏你来这一趟,我心里有个底儿,也就不用太过担心。”说着唤了双痕进来,镇定情绪吩咐,“上次外头孝敬的银雪燕盏不错,给太妃包一些回去。”

徐太妃忙道:“不用了,还是娘娘自己留着用罢。”

“我这身子不受补,留着也是白放在那儿。”太后淡淡一笑,“倒是瞧着你气血有些虚浮,回去叫人好生炖了,也让气色红润好看一些。”

“多谢娘娘。”徐太妃不便再做推辞,跟随双痕出去。

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远,太后立即扬声,“吴连贵!”一名褐衣太监悄声进来,静立一旁听候吩咐,“去打听一下,安和郡主现在人在哪儿?是出宫了,还是仍在宫里?快去快回!”

这边双痕很快回来,担忧问道:“娘娘,出什么事了?”

太后在心口上揉了揉,指了指橱柜,双痕立即找出一个碧玉小瓶,倒出一粒蜡黄色的小丸递上,“是我疏忽了。”叹了口气,将药丸用水吞服下去,过了片刻,脸色中的苍白渐渐褪去,“去研墨。”

双痕动作麻利,很快将墨汁弄好,铺上信纸,“娘娘这是要写给谁?”

太后在书案前提笔凝神,踌躇半晌,却又将笔放了下去,只拣起一个空信封,里面既不装东西,信封上面也没有一个字,糊好放在案首。招了招手,在双痕耳畔低语了几句,然后道:“你悄悄出宫去办吧,不要声张。”

双痕骇然道:“安和郡主难道想……”

“先不说她。”太后摆手,“去吧,回来再说。”

双痕前脚刚出门,吴连贵便赶了进来,禀道:“安和郡主的确进宫了,先是去找了徐太妃,后来又去醉心斋求见皇上。奴才去的时候,远远瞧着皇上领着她出了大殿,身边也没领几个人,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太后往东南方向看了看,脸色微变,“摆驾。”她豁然起身,牵动起绛紫色的绫缎广袖,带出一阵隐隐袖风,冷声道:“我看她是活腻歪了!”

对于太后的这番狠辣言辞,安和郡主无从可知,不过既然告诉皇帝那个秘密,自己也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因此当掖庭令的人赶来时,反倒显得很是平静。

“请吧,安和郡主。”掖庭令掌事面无表情,做了个抬手的姿势。

“呵呵……”安和郡主笑了笑,往太庙那边瞧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哎,不知道太后娘娘要怎么收场呢。”

“去,伺候郡主。”掖庭令掌事怕她说出不妥的话,牵连了自己,眼风一递,两个高大的太监立即上前,将安和郡主架住,且塞住了嘴,推推攘攘将人带走。

而此刻的太庙面前,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桓帝的御驾刚到太庙大门,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安静的有些出奇,放眼望去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原本皇帝也没带多余的人,只有候全跟在后面,这时却突然止住脚步,悄声道:“皇上,请容奴才先告退。”

“嗯?”桓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太庙内殿大门竟然是敞开的,太后一袭织金团凤繁复宫装静立于内,宛若一尊风华绝代的紫玉雕像。

“来了?”太后缓缓转身,看着皇帝道。

“母后……”桓帝的心“怦怦”乱跳,但脚下步伐还算稳重,一步一步,走到太后的面前,----偌大的太庙中,只有母子二人静静相对,周遭一丝微风也没有,显得格外的空旷宁静。

“你来这里做什么?”太后淡淡问。

“儿子……”桓帝的话并不流畅,半晌挤出一句话,“儿子、儿子过来拜祭列祖列宗……”然而太后的目光清澈犀利,似的他没法把谎话说完。

太后沉默了许久,轻轻一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想看就看吧。”

桓帝不知母亲是何用意,跟随着走了进去。

明黄色的绡纱幕帘徐徐下垂,一帘一帘,每一帘后面供奉着一幅大燕皇帝肖像,太后从左往右看着,最后走到其中一帘前面停下。“佑綦----”她微微偏头,好像在说着极为平常的一件事,轻轻拉起卷绳,“你要看的,就是这一副吧。”

虽然已经猜到八、九分,虽然宁愿自己猜错,可是当事实摆在面前时,桓帝仍然震惊的无以复加,----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

“有什么要问的吗?”

桓帝看向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该要怎么开口,不知道要问些什么,时间就这样凝固起来,过了许久,方吐出一个人名,“颜侍卫……”

“没错。”太后简短回道:“是他,如你猜到的那样。”

“可是----”桓帝的思绪从未如此紊乱,----自己的母亲乃前朝皇后,经过一番波折才再度入宫,成为父亲的妃子,然而先光帝爷早就驾崩,又怎么会……,又----,皇帝心头陡然掠过一束亮光,“父皇他----,知道这件事吗?”

“你觉得呢?”太后反问,然后道:“你父皇对我固然是极好的,可是再好,也不会允许留下别人的孩子,更何况是个皇子啊。”说不出是悲是喜,淡淡续道:“我怀忻夜到七个月时,服药早产,对外谎称小产没有保住,然后命人将他悄悄送出京城。自那以后,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他,后来机缘巧合,他自己进京,再往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对于母亲的坦诚相告,桓帝不知该做如何表示,怔怔的,只是静静聆听。因为自己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是激动自己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还是恼怒母亲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又或是……,皇帝觉得头疼如裂,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你放心,我这就送他走。”太后声音温柔,“佑綦,他是个心性淡泊的孩子,母后只希望他平平安安过一生,与江山社稷无关无碍,所以……”顿了顿,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请你----,别伤害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桓帝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却说不出口,----看着母亲担忧的目光,心里竟是一阵疼痛。在母亲看来,那个孩子是纯良的、可怜的,生怕自己会对他做什么,完完全全站到了他那一边。可是母亲,你为什么不担心我呢?或许吧,有些话这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太后担心道:“怎么了?佑綦。”

最终,桓帝只是道:“母后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勉力弯起嘴角,极力控制好面上表情,“儿子有些累,先回去了。”转身,无声无息的出了殿门。

“皇帝哥哥,你回来了。”云枝迎上来道。

“你怎么来了。”桓帝敷衍了一句,----眼下心情极乱,连云枝也没有精力多管,摒退了殿内宫人,方道:“你身子还没大好,先回去歇着吧。”

“不。”云枝拒绝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桓帝见她神色郑重,颔首道:“好,说罢。”

云枝的精力还未恢复如前,再者皇帝也不计较她,于是坐在凳子上道:“我听说大表姐去找过你,到底是什么事?”

桓帝不愿回答,“不要管这些事,也不要再问了。”

“听说姑母和你都去了太庙,大表姐也被押起来了。如果……”云枝静了静,小心的打量着皇帝,“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不是因为大哥哥的事?”

“你怎么知道?!”桓帝豁然问。

“我、我只是猜的。”云枝吓了一跳,“皇帝哥哥,你这样好吓人。”

桓帝赶忙道歉,“对不住,是我不好。”

云枝见自己猜对,便道:“早先我曾经听娘亲和爹提过,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再加上今天……”顿了顿,问道:“姑母怎么说?告诉你了吗?”

桓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看着她道:“原来小舅舅他们早就知道了。”又喃喃自语道:“难怪二舅舅对颜侍卫另眼相待,想必也是早就知晓,连你也……”深深苦笑,“被蒙在鼓里的,看来就是我了。”

“不是这样的。”云枝连忙辩解,“娘亲他们可没告诉我,都是我听到只言片语猜测的,而且又不敢问,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桓帝摇头,“月儿,我不是怪你。”

云枝舒了口气,又道:“其实皇帝哥哥你也不用担心,即便大哥哥是……”彼此心知肚明,不用说得太清楚,“即便真的是也没关系,你看----,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不也是太太平平的吗?姑母虽然疼惜大哥哥,可是也没有让他做出格的事,有没有他,对皇帝哥哥你都是一样的啊。”

怎么会是一样的?!桓帝苦笑,连云枝也以为自己是在担心皇位,----同样是母亲亲生的儿子,自己又做了皇帝这么些年,母亲也不是神智不清的人,自己根本就不需要担心皇位的事。

可是除却江山社稷、皇位帝尊,自己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难道就不应该有点普通人的情感吗?皇帝本来就是孤家寡人,臣子和后妃有几个不算计,只有亲人的关爱才是真心,才能让自己心生温暖。

----在先帝的十二个子女中,自己不算最不受宠的,但是肯定也不是最受宠的,何况先帝早就驾崩。那本母亲呢,原来还以为自己能分到四分之一,现在却突然变成了五分之一,而且在这无份里,还是最少最可怜的那份。

桓帝甚至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倘使自己的七哥还在,那个受尽父母疼爱的孩子还活着,----与这位多出来的哥哥相比,母亲到底会更疼惜谁一些?

“皇帝哥哥,你怎么了?”见皇帝久久没有言语,云枝不由有些着慌。

“月儿……”桓帝觉得心口一阵阵生疼,却有说不出来,也没有人可以诉说,只是握紧了云枝的手,放在胸前,仿佛要借此取一点温暖,“月儿,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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