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无处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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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个月了,一直没有健平的消息。常青的手机变成了空号,人仿佛从地球上蒸发了。

广胜不甘心,联系了以前的朋友,叮嘱他们多多留意常青的动向,但是毫无音讯。

广胜几乎都要崩溃了,深深的自责如蚂蚁一般咬啮着他的心脏,让他夜不能寐。

好几次,广胜半夜爬起来揩着一身的冷汗,心乱如麻:健平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已经永远地消失了?每每想到这里,广胜都要下意识地按开常青那个变成空号的手机号,然后颓然倚上床帮。刹那间,无数点滴的回忆汇集成江河,在脑子里奔流直下,冲击得他颤作一团。他想到了跟健平共同度过的那些癫狂岁月,想到了健平时而羞涩,时而狂暴的性情,看到了健平那张苍白灰暗的脸。

有几次,他鼓起勇气想要报案,但一想到黄三便悄然打住。是呀,如果警察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那将会是一个什么结局?看着身边睡姿恬静的孙明,广胜的心隐隐作痛,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到底应该如何走下去。突然就有一种想要再犯一次事儿,让自己去监狱反思的冲动。

一天傍晚,广胜正呆坐在家里,双眼空洞地瞅电视机,金林风尘仆仆地来了。

广胜不敢去看金林那双深邃的眼睛,低着头说自己现在的生活又开始乱了。

金林好像知道这些事情,安慰他不要着急,自己会在适当的时候帮他再找一份工作的。

广胜愧疚地说,我总是这样麻烦你,怎么好意思的?

金林的口气似乎有些自责:“我曾经发过誓,要让你变成一个全新的人。前些日子我忙,抽不出时间来……我应该时常过去看看你的。”

广胜连连摇手:“别这样,别这样。你一个警察,经常过去看我,那成什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犯事儿了呢。”

金林笑笑,话锋一转:“你知道常青被人用枪打伤的这件事情吗?”

广胜的心蓦地紧了一下,难道是常青报案了?来不及多想,广胜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茫然地望着金林,嘴里胡言乱语:“这些‘小哥’(混混)们也真是的,怎么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这叫什么素质?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没有这么玩儿的嘛。”

金林不动声色地看着广胜,眼神里透出一股深深的失望:“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就不问了,但你不能像以前一样玩世不恭。”

内疚的感觉让广胜的头皮阵阵发麻,话也说不利索了:“没有,我没有那样啊……我最近心情不好,不知道应该怎么走下去……”

金林打断他道:“经历过这么多的坎坎坷坷,你不应该消沉,应该向前看。这样,明天你去我那儿,看我能不能帮你重新找个工作。”

广胜的心又是一紧,派出所那样的地方让他感到恐惧:“不用了,先这么支撑一阵,以后做点儿小买卖凑合着过吧。”

金林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看得广胜的心里直发毛,说不上来是惭愧还是害怕,心乱得要死……

金林似乎理解广胜此刻的心情,摸着他的手,开导他振奋起来,并引经据典地讲述了很多浪子回头的故事,听得广胜热血沸腾。

最后,金林转话说他正在调查常青的问题,如果有常青的消息随时通知他。广胜一下子蔫了,心想,通知个屁,抓完了他就好抓我了。

送走金林,广胜直接躺下了,感觉自己是坐在一个碾盘上,整个身体悠悠地转。

孙明还是那样风风火火的,以前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过。这让广胜颇感安慰,时不时自豪一下:看看,我的老婆随我呢,好忘事儿。

有一天孙明喝多了,掐着广胜的脖子,死活让他交代他跟阿菊的事儿。广胜不敢说话,直接把她掀到了床上:“就跟她干这个啦!”

孙明挣脱开广胜, 不知是撒娇还是真的恼了,尖着嗓子喊:“你是个流氓,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啦——”

广胜扑过去,紧紧地搂住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他跟阿菊之间根本就没发生那样的事情,那只是一场误会。

孙明开始在广胜的怀里挣扎,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木头一样地任他抱着。

广胜亲吻她冰凉的脸,亲吻她没有热度的嘴唇,孙明的脑袋躲闪着,身体却越来越紧地粘住了广胜。

那一刻,广胜觉得自己跟孙明就像两株长在一起的草,一起青,一起黄,谁也离不开谁。

一番癫狂过后,孙明跳下床,蜷缩在墙角“嘤嘤”地哭了。

广胜问她,这又是因为什么?

孙明说,她经常回忆起那天晚上被朱胜利骗出来时的情景,心里很后怕,总是感觉今后的日子会不踏实。

广胜安慰她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去回忆,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孙明眼泪汪汪地望着广胜,摇摇头又开始哭,让广胜感觉她哭得毫无由头,甚至有故作矫情的意思。

广胜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哄她。

孙明独自哭了一会儿,抬起眼皮对广胜说:“你这个不要脸的……”

广胜还是不说话,心想,是啊,我比较不要脸,是个臭流氓呢。

孙明静静地瞅着广胜看了一会儿,说声“你就是不要脸”,甩手走了出去。

广胜没有过去栏她,他似乎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广胜记得公司还没倒闭的某一天下午,他跟王彩娥一起去工商局办完事儿,走到公司楼下的时候,马路对过有人尖声喊:“陈总!”广胜回头一看,贾静好像是喝酒了,风风火火地穿过马路,冲王彩娥的背影嚷:“这个女的是谁?我要去告诉孙明!”广胜笑道:“告吧,我不怕,那是我刚挂的马子,玩够了,刚把她甩了。”贾静撇一下嘴,粘上来想抱广胜,广胜往旁边闪了闪:“别勾引我啊,我可扛不住。”

贾静后退两步,不小心碰在一辆自行车上,“哗啦”一声连人带车倒在了路边。

广胜把她扶起来,趁机拍她圆鼓鼓的屁股:“我的魅力实在是好吧?激动得你都把持不住自己了。”

贾静一把打开广胜的手,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拉着广胜走到拐角处:“你跟孙明最近还好吧?”

广胜叹了一口气:“还好。不过她经常使小性子,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相处了。”

贾静剜了广胜一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了?孙明在我面前哭过好几回呢……”广胜摇摇手不让贾静说了,他的脑子乱得像一锅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贾静把手在眼前摆了一下:“算了,我问这个干什么?胜哥,我觉得你算不上是一个好男人……你知道她的心里有多苦吗?哭得浑身哆嗦,站都站不稳当……一个小姑娘这样做为了什么?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呀,多少人都替她难过……”“你闭嘴!”广胜突然发火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是劳改犯!我是穷光蛋!你回去告诉她,当年的陈广胜已经死了!”“胜哥,你怎么这样?”贾静瞪着疑惑的眼睛看广胜,“你怎么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呢?”广胜一甩手,转身往楼上走去:“我陈广胜从来没欠过谁的!无所谓!”

三楼的楼梯口,两个姑娘抬着一面很大的镜子正要拐弯,广胜冲过来险些撞在镜子上。

姑娘嗔怪地横了广胜一眼:“看着点儿!“

广胜歉意地笑了笑,抬眼打量她们抬的东西——镜子里一个形容枯槁,狼狈不堪的家伙正在瞪着他发呆。

打起精神往上走的时候,广胜还在想着那个憔悴黑瘦的家伙,这就是我陈广胜吗?是谁把我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想起这些,广胜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对,贾静说得很对,我跟孙明就是缺乏沟通呢。

广胜打定了主意,这次孙明回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她耍脾气了,好好谈谈,必要的话直接去见孙明她妈。

自从那天被打了以后,朱胜利就再也没敢回家住,一直跟老歪住在一起。

那天在老歪家,广胜问起跟韩国人签合同的事情。朱胜利说:“能不签吗?签了,签了你的名字,出了事儿别怨我。”

广胜的心情又暗淡下来,感觉这次生意恐怕要黄。

说到健平,朱胜利的脸上显出惶恐的样子,嘴里直念叨:“那帮人凶着呢,健平怕是凶多吉少。”

广胜说:“健平的脑子不比谁差,也许是逃出来了,正在外地躲着呢。”

这话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在替健平祈祷。

广胜的手机响了,电话是老七打来的。老七在电话里神秘兮兮地说,吴振明拉着几个兄弟离开了蝴蝶,好象是因为董启祥的事情。董启祥前几天不知道因为什么,狠狠地揍了吴振明一顿,扬言他是一个吃里扒外的杂碎,要剁了他。广胜问,吴振明是谁?老七好像很恼火,在电话里大声嚷嚷:“你什么脑子啊?你忘了那天晚上他逼着我去你家,你不在,然后他朝你家放了一枪,再然后他用*打了我……还有,去你家绑架孙明的人里面就有他!活该啊这是,董启祥怎么不真的剁了他呢?白白地让这小子给溜了……胜哥,这事儿不能跟他拉倒!”

“说完了没有?”这小子又在我的面前装大个的,广胜不耐烦了,冷冷地问。

“说完了……那什么,胜哥,本来我不敢给你打电话了,可是……胜哥,你是知道的,我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

“目的是想要告诉我,你还活得好好的是不是?”

“胜哥,你能原谅我吗?”

“那得看你以后的表现。”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广胜的胸口,广胜忍不住吐了一口浓痰。

“我这就是在表现啊哥哥……哥哥你说,类似吴振明这样的人,你是不是应该教训教训他?”

广胜不说话,老七在那边着急:“你说是不是呀哥哥?”

广胜拍着脑门想了想,开口说:“这事儿过去了,我没那么小心眼儿。”说完,用力咬了咬牙,脸色十分难看。

老七“哟呵”一声,哼唧着说:“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君子不跟小人斗,兄弟实在是太佩服你的度量了。”

广胜冷笑一声:“你是不是真的活够了?告诉你,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对我说,管好自己的嘴,不然你的舌头会被人割掉。”

老七说声“割我的舌头不要紧,别割你的脑袋就好”,忿忿地挂了电话。

朱胜利瞥一眼皱着眉头看手机的广胜,摇摇头,拧开一瓶白酒,对着嘴喝了一口,怏怏地叹气。

健平苍白的脸在眼前不停地晃,广胜坐不住了,灌了一口酒站起来,像个虚弱的老人那样围着茶几转圈,感觉自己轻得如同一粒灰尘。

天阴了,外面有一闪一闪的车灯不时地晃过窗户,客厅里显得黑糊糊一片,像是一座坟墓。广胜踱到窗前,百无聊赖地往外看。零零散散的雪花被风吹得像一片片鸡毛,附近街上的行人面无表情,缩着脖子匆匆赶路。朱胜利被酒呛了一下,捏着嗓子吹唢呐似的干咳。

广胜斜了他一眼,走过来拍打着他的后背揶揄道:“咳嗽什么?是不是给小姐干**染上淋病了?”

朱胜利像只鸭子那样“沙沙”地笑:“**?有可能……来不及了我什么都干。”

广胜推了他的脑袋一把:“你连老牛都不如……哎,没听到老牛的消息吗?”

朱胜利喝口水润了润嗓子,用手捋一把脸,正色道:“听说过他的近况,他活得很滋润。人家老牛可不比咱们,有人说他发啦!不对,不是听说,是我亲眼看见过。前几天我在路上碰到过他,这小子开着一辆崭新的小昌河面包车,满大街兜风。我问他最近干什么买卖?他美滋滋地说,没干什么大买卖,也就糊弄着发点儿小财……你猜人家干什么了?专干房顶处理的活儿!什么三油两粘啦,什么SBS啦……”

广胜讪笑着摇了摇头:“呵呵,都忙啊……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路数。”

朱胜利搓搓手,把搓热了的手贴在脸上,忿忿地说:“这叫什么世道?‘膘子’都比咱们混得好。”

广胜摸起酒杯灌了一口,把酒杯“当”地墩在桌子上:“别说这个了。”

朱胜利往沙发上躺了躺,伸脚按开了电视。电视里一个半老徐娘正冲他使飞眼儿,像是要跳出来咬他的舌头。

闷坐了一气,广胜掏出电话,稍一犹豫,直接拨通了关凯的手机:“凯子,这两天有没有常青的消息?”

关凯在那头很不耐烦:“你怎么老是沉不住气?不就是健平的事儿吗?我一直在帮你找。”

帮我?广胜皱紧了眉头:那我帮谁?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笑笑:“我的意思是咱们都上上紧。”

“我不上紧吗?我专门腾出两个人来四处瞄着呢……你没必要那么紧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怎么回事儿?很明显,我兄弟被人绑架啦!”广胜开始激动,鼻孔不停地扇动。

“你就那么肯定?”关凯跟广胜比赛似的,也提高了声音,“健平一个抽大烟的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我还觉得他跟人家跑了呢。”

“你他妈少跟我玩这个,有他这么个跑法的吗?”广胜的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

“呵,又生气了……”关凯放低声音,笑得很是无奈,“胜哥,我知道你这个人讲义气,可我真的是尽了全力了。”

“好吧,”广胜屏了一下呼吸,“咱们也别犟这些没用的了……你的生意还好吧?”

“好极了!”关凯的声音又高起来,笑声大得像驴叫,广胜把手机从耳朵边移开一点,哼道:“你他妈活得够舒坦。”

“那是。哥哥,有时间吗?过来吧,我找几个美女好好伺候你。”

关凯的话被朱胜利听见了,这小子眼珠子一亮,忽地站起来,眼眶里似乎伸出了一根瓦亮的**:“好事儿,好事儿呀!”

广胜推着他的脑袋按他坐下,语气缓和下来:“这很好啊,我正想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呢。凯子,别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我听着别扭。咱哥儿俩谁跟谁?好了,你在那儿等着,我这就过去见你。”挂了电话,广胜沉吟半晌,抬头对朱胜利笑道:“你敢出门吗?不怕再挨揍?”

朱胜利把眼波收回去,脸色有些发红:“怎么不敢?不是有你在嘛,我怕什么。”

广胜笑笑,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垫子将皮鞋擦得铮亮,把垫子“噗”地摔到朱胜利的脑袋上:“准备亮你的舌头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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