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柔葭突然惊醒来，侧头身边还是空空的，忙凝神静听屋外的动静，果然传来细碎捣衣服的声音，难道曾儿洗衣服已经有一个晚上了。

柔葭坐起来，轻手轻脚的拿起床尾的薄衫披上，轻轻的推门出来。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新，隐约有些许薄雾，曾儿蜷缩在院子一角，她身边横七竖八的平放着好多衣服，看样子一个晚上她也只洗了一半还不到，必定是趁赵嬷嬷走了之后偷偷睡着偷懒了的。

柔葭把衣服穿好，挽起袖子走了过来，蹲在她旁边顺手抓起一件衣服就要帮她洗，曾儿很警觉的回过头来，一看是柔葭，惊讶的眼神随即转为不屑。弄清楚柔葭的意图之后一把将衣服夺了过来，“谁要你在这里假好心，你离我远一点。”

柔葭摇摇头，叹气道：“一会赵嬷嬷便要过来检查，你这样子怎么交得了差？”

曾儿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兜前胡乱绞了绞，便站起来叉腰说道：“这些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自从来了之后这院子就没清净过！”

柔葭也慢慢站起来，朕担心曾儿现在闹腾又惹出什么事情来，心里对她说的话又有些疑惑，便耐着性子问：“怎么没清净过，这话怎么讲？”

曾儿似乎不依不挠，以为柔葭是故意跟自己抬杠，便走到柔葭面前道：“我告诉你，我们辛者库这东院以前是最平静的地方，自从你来了，那些小太监常常往这里头跑，争先恐后的来瞧你，真不知道你究竟长得有多美，就有那么好瞧的？”

原来是这样，柔葭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过是些好奇的小太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样子这曾儿必定是心里边酸妒了。

这些辛者库的女奴们大多都是犯官的家眷，从小被关在这紫禁城的一角，终生不见天日，能见到的男人怕只有这些不男不女的太监们了。曾儿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是少女怀春之时，或许她从来没有机会见过外面的世界，又或许她一生都逃不开身上的枷锁，只能在这辛者库里孤独终老。

柔葭柔软一笑，道：“那些小太监们都是来找你说话的呢，曾儿你这么活泼可爱，谁不喜欢呢。”

曾儿目光一短，一瞬间觉得有些难为情，仍是喝道：“你瞎说什么呢！”语气却比刚刚软了好几分。

柔葭也不跟她计较，又重新坐在小凳子上，拉过衣服就洗，要赶在其余的人起床之前把这剩余的衣服全部洗干净，可一刻都不能耽搁，要不然触怒了赵嬷嬷，曾儿以后的日子可就更加难过了。

两个人腰酸背痛的回到屋里，曾儿破天荒的冲柔葭一笑，柔葭心头也满足起来，辛者库的人心就是如此的单纯。

不知道是泡多了皂角水的缘故还是什么，手擦干之后，柔葭感觉今日的痛感比昨天又加重了几分，还伴着些许痒，无奈时只得双手紧紧互相捏打来减轻不适。

一日中午，日头正浓，赵嬷嬷为了避免有人顶不住劳作而中暑，这个时候都会叫宫女们休息半个时辰，晚上的时间延长一些。

所有人都进屋躺下就睡了，一会便酣香正浓，柔葭试图躺了一会，实在痛痒难忍，为了不打扰别人，便下床来到吃饭的堂屋坐着。想了想，还是去隔壁打了一盆清水过来，将双手浸泡在盆底，望着十指的红疹子越来越弥漫，柔葭心头竟然弥漫不出一点伤感。

她往日多珍视自己的容颜，和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但凡不小心哪怕磕着碰着一小块地方，哪怕是给蚊子叮了一块包，也要难过上一会子。而如今眼睁睁看着面目全非的双手，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她心里有一丝可怖的念头闪过，难道从不知不觉开始，自己已经有弃世的念头了吗？如果恰好在这个时候死去会怎样？

她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了一跳，忙从水中将手抽了回来，水珠哗哗溅了自己一身，望着湿漉漉滴着水的桌角，暗暗出神。

身后响起了曾儿的声音，“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呢！”

话音虽然一如既往的有些着恼，可柔葭回过头看她时，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关切神色。见她慢慢走了过来，盯着柔葭的双手问：“你的手怎么红了，是不是长东西了？”

柔葭忙将手缩到身后，不自然的笑道：“没，没什么。你不去休息一会吗？”

曾儿却不由分说的走了过来，硬掰着把柔葭的胳膊拉过来瞧。她个子小小的，身板子还没长全，个性却强硬，柔葭拗不过去，只好顺着她，她凝神一看，讶异道：“原来是这个呀！”

柔葭见她瞧得有把握，也来了一丝兴趣，“你认得这个？”

曾儿得意的点点头，笑道：“当然，我刚来这的时候也长了这个，是一个叫小忠的小太监给了我药膏子，我擦了好多天才好全的，你要不要，我给你点儿？”

柔葭大喜，笑道：“如此那太好了，我用东西给你换吧。”细想一下，自己随身好像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身上穿戴的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搜刮了去。唯一私有的，应该只剩下几个铜板子，是在这里洗了三个月的衣服之后，赵嬷嬷象征性的给发下来的，由于没有花钱的地方，便收了起来。

曾儿原不打算要什么回报的，听柔葭说有铜板子，便来了兴趣，有了铜板，便能抽空去赌钱了，于是欣然答应下来。

涂了曾儿给的药膏两天，柔葭感觉比之前好过了些，觉得管用，便央求她多给两瓶来用。曾儿为难的说：“你当这是天天吃的窝窝头，就那么好弄到？亏你还是从后宫里出来的人，连规矩都不懂的吗？”

柔葭这才记起以前那些条条框框，想起宫中奴才们生病大多是硬撑着自己痊愈，除非是主子身边的得宠奴才，才可以到太医院抓药来吃。宫女们都没这个机会，更别提她们这些辛者库的女奴了。

见柔葭眼色暗淡下来，曾儿便心软道：“最多你再多给我些铜板，我帮你找人取去喽，能不能换的到我可不好说。”

柔葭笑了笑，本想伸手过去握一握曾儿的手，想了想，自己手上还长着疹子，便笑道：“以后我领到的铜板子都给你，真是多谢你了。”

傍晚，四周静悄悄的，曾儿蹑手蹑脚的挨着墙角跟走到墙垣外面，那边小忠早等了好一会了，见到曾儿过来先是学布谷鸟叫了两声，见到曾儿招了手，这才大着胆子走了出去。

曾儿一见他便笑道：“就你胆子小，这个时辰除了我以外还会有谁来这儿？”

小忠看上去虎头虎脑，比曾儿还要小上一两岁，门牙缺了一个，说是偷吃了师傅的茶，被生生打落的，说话还漏着风儿，惹得一众小太监都来挖苦嘲笑，偏曾儿不去笑他，两人成了好朋友。

“曾儿姐姐，我这不是为了小心么，若是又叫我师傅捉了我的现行，我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曾儿笑了笑，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放在掌心扯开包布袋的一个细绳子，里面大约二十多个铜板在月色中格外亮眼。小忠的眼睛也都跟着放出了光来，忙捧着双手道：“够了够了，这么多铜板够用一阵子了。”

曾儿笑着把布袋里的铜板尽数全倒在小忠的手心里，道：“你没事别跟他们一块瞎赌钱，他们都在中间捣鬼，偏你一个老实的，怎么能赢得过他们去？”

小忠将慢慢将铜板都藏到隔衣的口袋里，腼腆笑道：“好姐姐，我就这么一点爱好，我前日见有宫女用那喷香喷香的膏子，等我赢了钱，也托人给你弄来点。”

曾儿心里甜甜的，身处深宫，无依无靠，所惦记的不就是这亦假亦真的感情么。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一声雷霆般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刺破了此刻难得的平静，紧着曾儿和小忠两个人都双腿发软的跪在地上，散落下来的还有几个铜板，和给柔葭带的药膏。

赵嬷嬷的房间，曾儿跪在地上，赵嬷嬷盘坐在冷榻上，手里攥着一根细柳条，曾儿的背上已经被抽了好几条印子了。

赵嬷嬷发话道：“依你这么说，是柔葭手上长了红疹子，托你去弄药来擦了，就这么简单？”

曾儿哭得快没了气儿，不住磕头道：“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奴婢真的只是拿药膏这么简单，不敢有其他的。”

赵嬷嬷眯着眼睛，一脸不屑道：“你跟太监小忠的那些龌龊事情，还用的着老身点明白么，你不要做人，我这小院还要脸面呢。”

“嬷嬷……”曾儿毕竟年纪小，还不大懂赵嬷嬷口中说的意思，此刻只觉得满腹的委屈，定要说出来才会舒服一点儿，心里又是惧怕，又是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赵嬷嬷摆摆手，也懒得听曾儿细说，突然神秘的对她说：“不过只要你答应老身一件事情，你的这些事儿老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怎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