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卆六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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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很早,阳光尚酣睡在青色的云团里,空气中有腥臊的气息,仿佛是被雾水浸润的土壤滋味儿。酒肆与往日不同,今天并没有开门,所以一个客人也没有。扶苏天一放亮就起来,把门打开来,正好看见小红像守在门口一样等着自己。

“小红,怎么今天没开业?”扶苏问道。

小红看看红光满面的扶苏,觉得自己老公纪灵奎当了新郎第二天也是这幅神色,说道:“你先下楼再说吧。”扶苏出了房间,看到楼下案子上已经放了两碟精致的小菜,一盘熟煮下水,还有一壶烫好的酒,显然是菏华一大早就起来,特意为他准备的。

“饿了吧?”菏华拿了副筷子摆在案头的碗上,招呼着扶苏下楼。最初结识他的激情现在已经慢慢沉淀成为感情,那种心跳加速的迷乱感觉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舒心的甜蜜。她看着扶苏夹起一筷油蜜蕨菜一口吃掉,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今天我们酒肆不开了,出门郊游好不好?”菏华说完以后,偷偷观察扶苏的反应。扶苏皱着眉头,轻声叹道:“也好,那个吃食就让小红准备吧……呃,咱们去哪郊游。”

阳光透明如水,满野里皆是互相呼应的蝉鸣,和着微热的风,荡到四面八方。菏华选择的踏青之处位于咸阳城北部山区的一处盆地之中,四周被郁郁葱葱的山林所环绕。

扶苏目力所及之处满是阡陌水田,他想不到咸阳城外还有这么个宝地。

水田里里的稻禾已长高了,一簇簇立在一汪汪水里,像整装待发的军队,水牛在稻田里懒洋洋地踱着步子,走得累了,索性躺在田间的灌水渠里,嬉戏着打几个滚,甩着尾巴赶走嗡嗡叮咬的牛虻。

不时有农人悠闲的歌声在风里飘荡,悠悠地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天边传来,带着甜丝丝的味道,如同这一季的蝉鸣稻。

“爬上那垛破土墙,遥向复关凝神望。复关远在云雾中,不见情郎泪千行。情郎即从复关来,又说又笑喜洋洋。你去卜卦求神仙,没有凶兆心欢畅。赶着你的车子来,为我搬运好嫁妆……”

歌声袅袅,浓浓的乡间俚调醇如酒,甘如蜜,一曲终了,余韵还在空气里久久不去,像有一根很细的琴弦,牵着阵阵而起的风。菏华耳听得扶苏的歌声,不由得露出了惬意的微笑。

“你怎么想着唱这首诗?还唱成这个样子?”

这首山歌原本是《诗经·卫风·氓》,讲的是以采桑女的视角痛陈负心汉的故事,负心汉始乱终弃,最后采桑女下定决心离开他并唱出了这首歌。

“整首诗就这一段最美好。”扶苏回头,看到菏华松挽的发髻垂了两缕跳在耳边,让她清丽的容貌显出一二分的妩媚,“再往后不管采桑女再怎么尽心尽力,依旧无法挽回氓。我也许给不了你最想要的生活,但我绝不会给你最不想要的田地。”

“我相信你,不用你给我海誓山盟。我诗经看多了,知道你们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菏华开着玩笑的说道。

扶苏展腰,极为严肃的说:“没关系,大不了我跟你一块教学生,你教识字句读,我教骑马跟舞剑。”

“那你可能会饿死”菏华噗嗤一笑,拍了扶苏一下,扶苏则拾起酒盅,来,喝一口吧。

扶苏跟菏华正说笑间,一支长长的队伍出现在了盆地的水田之外。

百来个布衣,两人人一排,低着头朝田埂,相对数量较少的护卫们则稀疏地走在布衣队伍的两侧。押队的军官拖在队伍的最后面,他是唯一骑马上山的人。不过现在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这项特权,因为担心马儿会突然暴起踩田地里的禾苗,他几乎不敢决定是下马牵着走还是把军马拴在树上。

扶苏并不知道这处宝地深处其实是安疫馆的所在地,也不知道这些队伍是军坊的工匠。正当他安安静静思考的时候忽然,队伍中的一个人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弯下了腰。

“怎么了?”一名护卫兵走过来问道,这个工匠他认识,是军坊的司丞。

司丞抱住右边小腿,一脸难受地说道:“刚才一下子没小心,被石头绊到了。”

“能站起来走吗?”

“能是能,不过伤到筋,半条腿全麻了,得停一下。”

护卫兵抬起头看看后面被迫停顿的队伍,皱了皱眉头。他把司丞搀扶到路旁,让队伍继续前进,然后对老何说:“你先在这里歇着,一会跟着队伍尾巴走。”

“多谢多谢。”老何忙不迭地点点头,躺在地上继续揉小腿肚子。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后,队伍继续通过狭窄的田埂。大约用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大部分工匠和护卫都已经顺利抵达了田埂的另一头,最后在这边的只剩下押队军官、一个护卫跟司丞。

“喂,你现在能走了吧?”剩在参崖的卫兵对老何喝道。老何一边含糊不清地继续揉着小腿,一边紧张地左右来回地看。

就在这时,押队军官忽然看到旁边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以为是野兔或者山鸡,于是走过去张望。忽然,一团黑影从草丛里一下子冲出来,扑到军官身上对准太阳穴就是三拳,军官登时晕倒在地。旁边的护卫兵一时间竟然呆在原地没反应。这一短暂的迟疑要了他的命;另外一个人从他背后出现,用手臂扼住他的咽喉,抽出了他的短刀从背后刺了进去。

“什么情况?”坐在高处的扶苏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眯起眼睛一看,那个人居然是这两天都未曾见过面的纪灵奎!

纪灵奎松开护卫兵的尸体,捏着滴着血的短刀朝老何走过去。司丞有些害怕地朝后缩了缩,胆怯地问道:“我家里人都还好吗?”

“是的,你看那。”纪灵奎把司丞从地上拽起来,斜眼朝菏华的方向瞥了瞥,后者则指着一个小男孩朝这把看去。

扶苏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自己身后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对母女。就连菏华也半是羞愧,半是恳求的对扶苏说道:“公子,得罪了”

扶苏心一沉,难怪昨天就跟做梦一样,无限旖旎;今天踏青,还给自己灌了不少酒,原来是在这等着用酒色掏空自己呢!

已经抵达田地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全都大吃一惊。他们能清楚地看到这边的情形,但是却鞭长莫及。急疯了的副将大吼着命令全体卫兵回转赶回,但这根本无济于事;田埂上现在全是人,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无论是继续前进还是立刻回转,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的事。

纪灵奎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对面,冷冷说道:“任务完成了,我们快走!”

于是纪灵奎、司丞以及其他几名配合行动的人迅速消失在田埂的这一侧,只留下一个晕倒的军官、一具尸体、一个吃着禾苗的马匹和其他一大群不知所措的人。

顺利救出司丞的队伍轻车熟路地沿着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来到一处山坳中。在那里,菏华、小红、司丞的妻儿、被掏空的扶苏还有其他人已经地等候多时了。当他们看到队伍里多出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已经事情成了。

“成了吗?”菏华还是想问上一句。

“成了。”纪灵奎点点头,看了一眼仍旧有点惶惑不安的司丞。菏华喜不自胜地牵着扶苏的手说:“若不是你们夫妇在咸阳城忍辱负重互相配合,我们还不能成功。这一次你们的夫妻店算是立下大功了!”

“教座!”小红嗔怪地看了菏华一眼,转头抱住纪灵奎的双臂,关切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纪灵奎只是低声说了句:“还好。”

“现在还不是闲聊的时候,你们还没脱离危险呢!”扶苏没好气的提醒他们。

小红则是叫人把事先藏好的马匹马车牵出来。

这些马匹都是纪灵奎弄来的,备做逃亡之用。

按照计划,他们将骑马出了盆地,向南到渭河的渡口,渡口与联络接应部队的刀锋会合。刀锋说只要朝正南方向走,不出一天就可进入渭水流域,接着一路顺流而下,赵地的兄弟就会前来接应。现在秦兵主力在荆楚方向用兵,赵地是不会再有军事部署的。

各人各自上马,朝着急驰而去。扶苏跟菏华则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车辚辚,马萧萧,不多时,盆地外只留下未曾落下的土尘。

扶苏突然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马车内气氛尴尬,菏华还没想着怎么开口,却被扶苏的一句话问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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