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微度，霞光在云里犹如丝线穿插，似有一双巧手以云为锦，以晖为线，飞针走线间编织出满天流光锦云。

扶苏和佟郁、阿什尔已经抵达了被监控起来的酒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定。这时候还是清晨时分，酒肆里根本没有人，他们几个人看起来格外醒目。

酒肆的酒娘从后堂走出来，她没想到这么早就有客人，来不及挽髻，只用一根竹掐子把头发盘起，然后匆忙走来。

“几位这么早就来了？”酒娘热情地招呼道，同时拿块抹布殷勤地把榆木案几擦了擦。几个人讪讪而笑，只有扶苏还是板着脸，视线平伸，看得出他也颇为紧张。

“我们这早上刚开，灶才热上，有些菜肴不及准备，还请见……”

话还没说完，酒娘职业性的表情有点凝固，因为她已经认出在周围几个客人之间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显然这一刻的沉默氛围上升到了顶点，无论是在她心里还是在扶苏的心里，都在飞似也的想着问题。

扶苏也是楞了一下：“小红，你怎么在这里，纪灵奎也在吗？”

小红是当年齐国高官鲁济女儿的侍女，因为一系列的机缘巧合，被扶苏安排出了齐国，没想到就在咸阳安家落户，并开了一间酒肆，听网站的同行说：“还挺红火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家酒肆，就是六国相在此安排的一处落脚点。

小红没开口，扶苏又接着开口问道：“这几年还过得去吗？”

小红顿了顿，回答道：“多谢公子挂念，我和他都挺好的，小店也承蒙街坊支持……”

扶苏的眼光越过小红，正好与酒肆楼上的菏华四目相对，其他人也循着他的目光注意到那个气质独具的女先生。

扶苏在想：菏华又在想什么呢？

这从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和些许泛红的脸颊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扭捏了起来。对于一个昨天刚刚经历到龌龊之徒非礼的少女，换做普通人乍一见自己的英雄出现在面前，很可能已经被羞得躲进里屋。

可菏华偏偏不是寻常的少女，她是个很冷静的人，多年的信仰造就出静若坚冰的处事态度。可惜，菏华或许可以坦然对待侵犯，对待不同的身份与职责，她把笑容和内心分得有条不紊；但是她一样年轻懵懂……如果换作是阿什尔那样的俊俏生来当这个英雄，那菏华也许会猜忌什么，虽然未必想到他们就是网站，也会提高自己的警惕。

偏偏扶苏一时的冲动打破了这潜在的危险，不再是潜在的危险，而是高调的宣布自己是秦国的情报人员，酒肆以及酒肆里的所有人以及被监控了。

回想起齐国临淄的无数个夜晚，扶苏的身份着实太让人捉摸不透，菏华无法确定扶苏是否是人畜无害，还是扮猪吃虎。

楼下四人就这样一直和菏华对峙着，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可以打破局面的话题。假如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的话，别说任务难以完成，对于菏华的怀疑大概也会滋生出来。

时间在流逝着，菏华在很慢很慢地下楼，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扶着自己每天要擦不知多少次的扶手，右手紧紧抓着今天的教案，酒肆的阶梯不多，但是她走了许久。借着每次下阶梯的时候，菏华都会若无其事的朝扶苏望去，她在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扶苏呢？他也一样在偷偷看菏华。在双方抱在不同目的但是又不约而同各自偷看的时候，目光接触上的一刹那，他对菏华笑了一下，仅仅一下而已，足够让这位方寸已乱的双方远离清醒。

“请……请问……是菏华姑娘吗……”

可惜此时郭昱没有在现场观看，不然他定会为扶苏击节叫好。就是这样，谁也没想到，首先打破沉寂的人居然是扶苏。阿什尔、佟郁、小红都吃惊不小。

就连菏华也是，对于她来讲，已经不仅是吃惊的范畴了。别看平时里她打点上下聪明伶俐，但是她和网站的人有着一样的弱点，没有怎么交过异性朋友。这就好像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摆上美味珍馐，却把他们捆绑在座椅上只给他们看和闻，当然这是种被动的折磨。

换到今天的两个主角身上，可以说扶苏的动机很不纯洁，菏华同样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但是他们的前提却一样——都有着破镜重圆的幻想。谁先出手，谁就占据主动，与沙场争雄相比，同样会有生离死别，同样会有刀光血影，同样给人带来痛苦和幸福，同样是一方不彻底征服一方前永不会停歇。现在，扶苏给了菏华无法招架的一招。

“哎……啊……我，我是……”菏华下了楼，在小红身边坐下。

小红由于听见问话，她猛地起身，带倒了筷子桶。一时间安静的铺面里又开始弥漫着尴尬。佟郁几个，与其说是陪客，倒不如说和小红一样是碍事的闲人。

闲人们现在正在捡满地的筷子，脸上满是无法表达的笑容。不过正好给扶苏和菏华留出了一个短暂狭小的单独空间。

菏华现在神情扭捏，双手抓住小红留在桌上的抹布，全然忘记那不是自己的香帕来回揉搓着。她眼神游移，不敢直视扶苏，就连隔着一个桌子的人恐怕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烫、发抖，不坏的身材在自己略显加快的喘息中颠簸。

扶苏其实也很紧张，他不是情圣，也没什么人教给过他办法，这时候大概是本能在作祟。好在他是个男人，哪怕左手抓住自己的裤子，右手紧紧纂成拳头，手心里的汗水不断涌出。他也还是努力抬头看着菏华，这使得菏华更没有还手之力，想起身也不是，想开口也不是。

两人都好似对对方一见钟情却不懂如何进退的小男女一样，佟郁几个捡完筷子后，小红知趣的把他们领到隔壁桌，一根根的将筷子插回去。小红则退回后厨去看看饭菜好了没。

扶苏并不难看，当然和网站小鲜肉阿什尔比起来有差距，但是气质上他要好得太多。“那…在下没有认错人……”

菏华含糊的回答着，从声音上她已经确认这个就是昨天的男人没错，不过在白天看上去他好像比昨天的冷漠换了个人，至少她仅存的理智还在思考，他就是咸阳城里一个高官的儿子，还是扶苏公子身边的书童兼保镖，他来干什么？昨天在小巷子救了自己，现在我又该怎么办？他就在眼前，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扶苏继续说道：“那……那个……昨日在下……路遇姑娘，恰好替姑娘解围……放……放心不下姑娘受伤，特……特来探望……”

菏华现在几乎听不到扶苏说话了，扶苏也很扭捏，她鼓出全身的勇气小声说了一句：恩公你们少等。也跟着跑去后厨，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拿着抹布，匆匆去洗了下手，把原本不怎么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重新扎好。按着剧烈跳动的胸口。

她喘着粗气，想平复自己慌乱的心情。反手背摸了滚烫的脸颊，暗自告诉自己要镇定，千万可别以为自己在做清明梦。但是当菏华偷偷向外看去，佟郁跟阿什尔他们在另一桌交头接耳，扶苏还是端坐在那里，看得出他也有点局促，刚缓和了一丁点的心又开始猛烈地揪了起来，一股冲动从心口喷薄而出，扩散到全身。菏华几乎坐到了灶台上，她没什么力气了，绵软无力的身躯勉强支撑在门框附近。

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确实对扶苏“再见钟情”了。扶苏并没有用什么复杂的攻势，菏华也并非是对“恩人”的报恩才爱上他，命运就是这样的幽默，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菏华才逐渐好一些。

菏华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见小红拿着一壶热茶，也亦步亦趋的跟着；见小红跟菏华都出来了，佟郁、阿什尔两人也回到扶苏的桌子旁，筷子已经拾起来了。他们正襟危坐在那里，反倒是扶苏的表情最自然一些。

“几位客官，用点什么小菜。”小红用平常的语气说话了，不过扶苏现在轻轻站起身来，说：“姑娘看来并无大碍，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他自己没动，其他几个人却纷纷先跑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过程打乱了菏华本来的计划，她本想给扶苏深施一礼，至少让她能稍微占据点主动。结果她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己又动了性情，如果扶苏这一走，今天自己就什么都别想干好了。

“恩公留步！”菏华的举动让双方的隔阂愈加消弭了。“敢问姑娘何事？”扶苏的气势瞬间盖过了菏华，把她那小小的计划打得烟消云散。

“小……小女子请教恩公高姓大名……”紧张似乎不复存在了，他们逐渐开始自然了起来。“姑娘客气了，在下扶苏，是当今秦王长子。”

菏华的心里再次排山倒海，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是要彻底的对自己开诚布公吗？

“哦……扶苏公子……小女子在此谢过恩公了。”

说罢她深施一礼，扶苏没多想，就习惯性地去扶菏华，触手温软的女儿身躯让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扶苏赶紧松开了菏华的胳膊，又开始有点结巴的说道：“姑……姑娘……在下还有事……先……先告辞了……”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去，再次近距离接触到扶苏的菏华又何尝不是很紧张呢。“恩公……公子……小女子这里有香囊一个，可否请公子收下……算是谢礼吧。”

说到最后，菏华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把头埋下去，让扶苏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这位现在不知所措的男人该干什么，躲去暗处偷看的佟郁他们攥着拳头，互相按着对方的头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又怕暴露在偷看的行为。完全没注意到唐浮已经悄悄来到了他们身后。

不过当他们看到扶苏拿走了菏华手里的东西，就知道他已经接近成功了，高兴得捂着自己的嘴边互相点头边互相打身边的同僚，现在谁也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更高兴。

扶苏朝他们走了过来，唐浮一把把他抓了过来，“好小子，真有你的！”

佟郁和阿什尔先是一惊，然后也跟着起哄，“没看出来啊，平时深藏不露，想不到还挺有一手的！”

“这就算是成功了吗？”扶苏假装欠缺经验的问道，引得唐浮的阵阵嘘声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下一步把她约出来就算成了！”看得出其他人比他自己更兴奋。

“约出来？她今天约我明天陪她一起去教书，我答应了，这算约出来了吗？”扶苏又接着装

阿什尔大叫道：“你这个笨蛋，迟钝到如此地步！”佟郁紧张的扯扯阿什尔的衣袖，唐浮则是一阵轰笑。

扶苏为了避免路人不必要的多看，立刻换回到严肃的表情说道：“我们快回去复命吧。”

一个不似作伪的爱情故事就如此这般的茁壮成长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