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入黑暗的瞬间, 她知道了许多自己在曾经身为人类的时候，一无所知的事情。

比如，神国正在与黑暗生灵开战, 这样的战火已经绵延了数十年。而神国与地狱的时间流速果然与人间不同, 他们有着近乎凝固的岁月,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开战, 过往岁月里，神国与黑暗生灵的摩擦一直不断, 像这次这样规模的战争, 经常持续上百年，甚至更久。

再比如说, 她终于知晓了墨菲斯的身份。六翼是所有天使中最至高的存在, 整个神国也只有他这一位六翼天使，也就是大天使长。

神国的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明早已陷入了沉睡，所以墨菲斯这位六翼的大天使长，就是统领整个神国的人，更是指挥这场战役的最高指挥官。

那么他……为什么要来招惹自己呢？

叶瑟薇捧着脸, 有点不解地想道。

她还能看到更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那些和自己一样的黑夜生灵，以及更高的虚空中，那些影影绰绰的火焰——

流转的云朵上涌动的是无尽的火焰抑或吞噬的黑暗, 间或有各种各样的影子穿梭于其中, 那是人类穷尽想象力也无法描绘出的神战画面, 她看到隐约有巨大的双翼扇动，有恶魔在燃烧中死去，也有天使被拦腰截断。

哦，原来是这样。

他背负着整个神国的命运, 想来……自然是要比她更重要一些的吧。

反正她都已经等了十年了，再多十年又或者二十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不再是哥蒙希克帝国最耀眼的小公主，不再是神殿最高贵的神女，别人羡慕至极的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想要弃之如敝履的时候，她甚至一秒都不会犹豫。

而她更无须向别人解释那个仲夏夜里，如梦境般出现的黑发少年。

世人异样的目光亦或是风言风语并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时间却也并不会让所有人都忘记曾经发生过的这些事情，于是她成为了帝国最秘而不宣的存在，孤独却自由地住在高塔之上。

她开始行走于黑暗。

时间对她来说已经丧失了意义，她看着冬夏轮转，看着她的父皇老去，她曾经的兄长再继位，而她永远停留在了最美的样子，托腮看着帝国的变迁。

“妈妈，那座高塔里是谁？”有从小女孩牵着少妇的手，从附近走过。

少妇模样的女子面色微微慌乱，她飞快地将小女孩护到了自己的一侧，语气中也带着紧张：“别往那边看，那边是……”

说到这里，少妇有些许的语塞，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她知道那里住的是帝国曾经的公主陛下，更是现在皇帝的亲姐姐，但是她也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可是，她要怎么向自己才四五岁的小女儿解释？

然而小女儿还睁大眼睛，在等一个答案。

而小女孩的眼睛也越过了蹲下来沉默的少妇，正好看到了从高塔上轻盈地一跃而下，走在玫瑰花园里的少女，她惊愕地睁大眼：“妈妈！那里面住的，是仙女吗？”

“怎么可能——”少妇神色一变，顺口反驳的同时，下意识转过了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天仿佛是裂开了，有大片的光芒从撕裂的那个口子倾泻下来，那样的光束直接打在了高塔和高塔下的玫瑰庄园上，六翼俊美的天使从天上降落了下来，而她所以为的已经坠入黑暗的那位帝国的小公主，却并没有在这样的明亮中融化。

小公主依然美丽得像是一场梦，她的时间永远地停留在了最美的年华，她一如当初地微笑着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墨菲斯，却在对方向自己伸出手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你来了。”她的笑容依然动人，声音依然动听，就仿佛他们和上一次见面之间相隔的那些时间并不存在一样。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在自己的身上翻找起来，然后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来了一根羽毛。

那是墨菲斯当年掉落的羽毛。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纵使是大天使长的羽毛也难免被岁月侵蚀，那些羽翼被抚摸过太多次，所以已经微微泛黄，不再洁白，却依然整洁。

“还给你。”叶瑟薇将羽毛递到了墨菲斯面前：“这是当时你落下来的，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你……”墨菲斯怔然看着叶瑟薇，他当然在看到少女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不对，他杀了太多的黑暗生灵，对黑暗的味道实在太过熟悉，当然不会看不出叶瑟薇现在的状态。

少女露出了尖细的牙齿，她的虎牙比常人要更长一些，在这样呲牙的时候，完全可以看出她的牙齿尖利到可以贯穿所有生物的脖颈。

“我变成了吸血鬼。”叶瑟薇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她有点哀伤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饿，也很馋，但我一滴血都没有喝过。”

她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眼：“啊，我差点忘了。你……要杀死我吗？”

她之前所有的话语似乎都在为这个问题做铺垫，她的神色纯情却狠绝，像是某种孤注一掷的恶作剧。

“对不起。”墨菲斯沉默地看着她，纵有千般话语却终究被他咽了回去，他可以说神战繁忙，更有诸多无奈，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解释都是徒劳。他抬起手，想要触摸少女的面颊，却仿佛畏惧一般，只在虚空勾勒出了一个轮廓。

“倒也不必道歉。”叶瑟薇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我只是在兑现我自己的承诺，我说了会等你，就一定要等到你。可是如果我只是人类的话，现在恐怕早已腐烂在了泥土里。”

“我做到了我说过的事情。”叶瑟薇仰头看着大天使长，嫣然一笑：“哥蒙希克帝国的公主从不食言。”

然后她后退，退出了墨菲斯带来的神国的光芒之外，这才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好疼。”

对于黑暗生物来说，光本就是让他们不喜的存在，更何况是神国最尊贵的大天使长带来的光芒。

墨菲斯沉默地看着她，他看着她说完这些话，看着她后退，然后，他慢慢地抬起手。

他的手里凝聚出了一柄光华流转的长剑。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叶瑟薇。

叶瑟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心想这个人莫不是要回应自己之前的问题了，果然神国的大天使长还是要斩尽黑暗生物吗？

她只是一只没有吸过血的弱小吸血鬼，她不认为自己可以躲过墨菲斯的一剑，所以她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轻声道：“墨菲斯。”

下一秒，象征着神国所有荣誉与圣洁的大天使长倒转剑柄，斩下了自己的六翼！

金色的神血喷涌而出，剧痛之下，墨菲斯身体摇摇欲坠，但他飞快地用长剑撑住了地面，硬是在这样的裂翼之痛后，依然站在了原地！

他洁白的巨大羽翼沉沉坠地，却在真正触碰到地面之前化作了齑粉般的光点，而这些光点在短暂的停顿后，倏然向着上方升腾而去，与裂开的天门中泄露出来的光线一起，像是被收走一般卷入了天空之中！

叶瑟薇愕然睁大眼。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浓稠黑暗一片，最尊贵的神国大天使长自甘堕落，天地为之震动，遮天蔽日的黑暗像是在狂欢，而神国更是一片愕然。

“墨菲斯——！你为何坠魔！”一道声音从最后的光明中暴喝出声：“你为何背叛神国！”

“守护神国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打赢了这一场战役，我不愧对大天使长的尊荣。而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墨菲斯抬手擦掉唇角渗出的血，冷冷地笑了，他抬眼看向虚空：“那么，也轮到我为自己而活了。”

最后的光明在他冷漠的眼神中消失，砍下自己六翼的黑发恶魔慢慢站直身体，向叶瑟薇的方向带着蹒跚地走来。

他有点吃力地抬手摸上她的脸，这一次，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少女娇嫩的肌肤，随即，墨菲斯近乎释然却又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现在你不用饿着肚子了。”

叶瑟薇还没从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什么？”

“天使的血对黑暗生灵来说是毒药。”墨菲斯耐心解释道：“但现在，我和你一样了。所以……你可以喝我的血了。”

他的头上因为痛苦而有汗珠滚落，但他的语气更是轻松得仿佛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他看向她的眼神是温柔的，而温柔之下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疯狂：“我来接你了，我的小公主。”

叶瑟薇怔然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你呼唤了我的名字。”墨菲斯垂眸看着她，随即微微俯身，将少女拥入怀中的的同时，抬手将自己的衣领向下拉了拉，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脆弱的血管，再递到了少女唇边，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餍足的笑意：“而我会永远盲从你的呼唤。”

血液的馥郁充盈在叶瑟薇的鼻端，隔着薄薄的血肉向她发出了邀请，叶瑟薇清楚地感到了自己无法抑制的饥饿感，她张开嘴，在用尖牙贯穿对方血管的前一刻，轻声问道：“哪怕呼唤的尽头是地狱？”

“哪怕呼唤的尽头是地狱。”

【一号平行世界番外·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