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智陡然一怔。

他只是想试探天兴帝有没有趁机收回相权的意思，谁知天兴帝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师长夷虽然称病不上朝了，一部分职权也已经由内阁接手，但只要天兴帝还没有正式撤掉他的官职，他在朝中的影响就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什么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师长夷任大凉相十三年，比天兴帝还要了解大凉朝堂，哪怕被子书珩逼得几近疯狂的天兴帝一时冲动真的罢免了他，接下来的朝局动荡也足以让子书祯短期内陷入困局。

无论师长夷是否忠心，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位能臣，他一人能处理的政务，旁人或许加派人手也未必能达到他的境界。

海云智自是想趁着这场动荡大展身手，丰盈自己的党羽，但他猜不透子书祯的心，经此一试探，他更是迷惑了。

他揣测，原本天兴帝对师长夷确实起了杀心，但得知师长夷并没有联合南燕蒙骗自己，这份杀心于是便演化成了愧疚。

似乎陛下憎恶猜疑丞相只是因他曾经多次对子书珩出手相助，而子书珩恰恰是陛下的心头之恨，但真要说起来，身为老师，在危急时帮学生一把，也并非不能理解。

不得不说，丞相不愧是丞相，在家歇了这么多天，如今不仅洗刷了自己的嫌疑，还引得陛下对他另眼相看。

海云智对师长夷处事不惊的气度深感佩服，那一日被陛下以毒酒试探的人若换成是他，他也不知自己是会绝望地哭泣，还是会破口大骂。

“臣以为，陛下也是为大凉着想，丞相一定能体谅陛下。”

“对，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这丞相，他不做也罢！”子书祯面容肃凛，语气冰冷，“子满，传朕旨意，丞相身体也该恢复了，明日便早朝吧！”

子满躬身领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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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师长夷正在挑拣草药，常威大步走进来，将一个手指那么粗的小竹筒递上前。

师长夷打开竹筒，取出其中的纸条看了一眼，而后手指一用力，纸条便碎成了粉末，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挑拣起草药来。

这时管家进来通报：“大人，子满公公来了！”

师长夷站起身，脸上疏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道：“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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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风和日丽，江面辽阔，碧波荡漾，一艘体量庞大的楼船附近停着两艘较小的商船，摘星阁七位长老得阁主令今日在大信号上碰面。

七位长老许久未见，正坐在船舱里寒暄，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他们立刻正襟危坐。

片刻后，身经百战的长老们全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站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无咎，穿着同样的浅金纹月白底长袍，梳着同样的发髻，脸上也戴着同样的金面具，就连身形都一模一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摘星阁的智多星开阳长老：“易公子的易容术果真出神入化，老夫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竟也分辨不出来哪一位才是真正的殿下。”

两人相继开口，声音、语气皆无二致。

“太神奇了！”

“这世上还有易公子模仿不了的人么？”

易千面拱了拱手，笑道：“各位长老过誉了！”

他是能易容成任何人的模样，而且只要能摸透对方的心，他完全可以取而代之，当然这世上也有他无法取代的人，师长夷是一个，无咎也是一个，他们城府极深，易千面只能在短时间内变成对方，哪怕没有被人识破，他自己也没有底气坚持下去。

无咎俯身坐下，道：“姜炎琢那边刚传来消息，子书祯已经上钩了，今日召集长老们前来，是为商议接下来的夺权之事。”

听到他的话，长老们便知大战在即，神色全都变得格外严肃。

璇玑长老略显遗憾地说：“大凉朝局原本因师长夷变得动荡不安，如今他再次被子书祯重用，朝局也跟着安定下来，这么一来，不少主张削弱相权的官员都开始向师长夷靠拢，子书慎尚幼，待子书祯被俘，想必他一定会趁机手揽大权。”

其他六位长老深以为然，面色凝重地看着坐在上首的无咎。

“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子书祯，无论师长夷摄政与否，我们都无法避免正面交锋。”无咎轻轻地勾起唇角，“我猜，他早已做好了迎接我们的打算。”

开阳分析道：“师长夷手握东厂，海云智手握羽林军，王淮手握车骑营，只要亮出先帝遗诏，届时支持他的就只剩下了东厂，他还怎么与我们对抗？”

听到这话，无咎浅笑着摇了摇头：“若是他没有反抗呢？”

七位长老猝地怔住。

易千面冷声道：“若是师长夷没有反抗对大哥臣服，届时我们也没有理由动他。”

“这……”开阳立刻从易千面的话里想到了更深一层，浑浊的双眼亮起明锐的光，“师长夷的与姜炎琢联合谋害子书祯的目的是为了引出我们？”

“不。”无咎颇为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他只是为了引出我。”

几人疑惑又惶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静静等待下文。

无咎说：“上次正面交锋，我不慎中了师长夷的空心术，只要看到他的脸，就会无条件地服从、取悦他。”

璇玑顿时想起那一日的惊心动魄，恍然大悟的同时脱口而出：“所以易公子才要易容成殿下的模样？”

“是。”无咎点了下头，目光扫视了一圈，沉声道，“本王的计划是让易千面携先帝遗诏称帝，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要看师长夷作何反应了。”

“师长夷极为狡猾，我们不容小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想到接下来要与那位危险又强大的仇人正面对决，易千面脊背悄然无息地爬上了一股恶寒，时至今日，仿佛已经深深地烙刻在了骨髓之中，他仍然无法克服对师长夷的畏惧。

“只要易千面没有取悦、服从师长夷，他就会认出易千面，那样我们就会变得被动。”无咎说着看向坐在一旁、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易千面，“你需要做的是假装中了空心术，趁机接近他，这是你为山吹报仇的唯一机会。”